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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搖搖頭說:“還不是。其實我一直想入黨,但早些年出國讀書,回國後又一直換工作,總是沒機會。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又覺得自己內心的認識更重要,反而有些忽略形式上的東西了。”

馬維民感歎地說:“事實上,我們的隊伍裏正需要你這樣的力量啊。”

普克說:“馬局長,您是一名老黨員,您對現在社會上出現的一些新型人群現象,比如什麼新人類、新新人類、另類、後現代等等,有些什麼樣的看法呢?”

馬維民說:“實事求是地說,現在社會道德中存在不少腐蝕的現象。我想,對立物一定是互相滲透、互相影響的。歐美港台流行文化在我國的出現,會對社會大眾、尤其是年輕一代的道德觀造成一定的影響。這些影響中有進步的成份,更有消極頹廢的成份,如果不對其加以正確的引導,說不定最終會引起某種質變。應該說,這是個很嚴肅而且緊迫的問題。”

普克說:“我看到現在有一批被寵壞的寶貝,一味追求跟著感覺走,單純注重物質感官上的享樂,完全忽視倫理道德的約束,縱欲、吸毒,標榜自我,對任何社會性及曆史性的問題都無力思考。以那些甚至在西方也早已被視作腐朽和垃圾的生活方式作為時尚,真令人擔憂。”

馬維民臉色沉重地說:“的確,這些不良現象應該說是我們幹公安的目睹得最多。唉,說起我們的眼睛,真是看了太多的罪惡,也見了太多的悲劇,就像這次項青的案子,說起來似乎項青是策劃並實施了罪惡,項伯遠、周怡是受害者。而實際上,真正最悲慘的受害者,我倒覺得卻是項青本人。”

普克垂下眼睛,語氣低沉地說:“真的,最可憐的就是項青了。項青從童年開始在情感上就被母親周怡拋棄,而將情感寄托到父親項伯遠身上後,又被項伯遠拉入一種畸形的戀情裏,她本身那麼敏感、聰慧,清晰地洞察著自身的沉淪,渴望自己被人拯救,卻最終失去希望,在孤獨的黑暗中變成魔鬼……我想,真正的罪惡之源,其實正是周怡的自私與冷酷。”

馬維民緩緩地點點頭,說:“周怡聽說項青死了以後,也在精神病院跳樓自殺,說不定在她殘存的潛意識裏,也是明白了這一點的。對了,小普,我一直想問問你,在你跟我談到兩種邏輯分析的第一種時,你究竟怎麼會想到,因為前提和結論之間那個重大的矛盾,而使整個推理最終被否決的呢?”

普克說:“我想可以這麼解釋。謀殺是人際矛盾鬥爭中的最高形式,它的動機多種多樣,有財產糾紛、情感糾葛、仇恨與複仇、幫派鬥爭,甚至象我上次查的那個案子中,陳誌宇自認為是在執行社會正義。我們查案的核心,就是要找到凶手作案的動機,而這種動機產生的原因正是人際矛盾鬥爭中的主要矛盾。同時,在矛盾中還存在著矛盾的主要方麵和非主要方麵,它們在特定的條件下可以相互轉化。而謀殺者起初處於矛盾的非主要方麵,為了在矛盾鬥爭中取得支配地位,經由謀殺這種途徑,將自己原來的非主要方麵轉化為主要方麵。在偵查謀殺案的過程中,如果能夠發現主要矛盾,分辨主要方麵和非主要方麵及二者地位的轉化,通常便可以經由作案動機找到凶手。”

馬維民思索著說:“嗯,就像在項伯遠這個家庭中,項青十六歲以前,家庭關係的主要矛盾是項伯遠與周怡之間的夫妻矛盾;項伯遠與項青之間發生畸形戀情後,則他們倆與周怡之間的關係成為主要矛盾。由於項伯遠性格的懦弱和退縮,他在矛盾鬥爭中的地位一再降低。實際上的主要矛盾,已經成為項青與周怡之間的權力爭奪。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周怡都是矛盾的主要方麵,在家庭關係中占據支配地位。直到項青慢慢蓄積力量,設計出這次精密的謀殺,將自己由從屬、被支配地位的非主要方麵轉化為主要方麵。”

普克說:“正是這樣。隻不過,像這樣一類智慧型的謀殺案,經過罪犯精心的設計和布置,製造出種種假象,以次要矛盾掩蓋或混淆了主要矛盾,或者顛倒矛盾的主要方麵和非主要方麵。而我們在偵查案件過程的開始,由於不能夠一下子就認識把握主要矛盾和矛盾中的主要及非主要方麵,常常會迷失在疑霧中,被凶手誤導,甚至被凶手利用來作為推進犯罪的一種工具。”

說到這裏,普克與馬維民不約而同想到他們也曾成為項青利用的工具,心裏湧上一種難言的感覺。

停了一會兒,馬維民插上一句說:“我想起來以前毛主席的一句話,他說,在複雜事物的發展過程中,存在著許多矛盾,其中必有一種是主要矛盾,由於它的存在和發展,規定或影響著其它矛盾的存在和發展。”

普克說:“對,就像我們剛開始查項伯遠的案子時,幾乎所有不利的證據都指向周怡,因為周怡在與項伯遠的人際關係中,存在著種種的矛盾。但事實上,到最後我們才發現,這些矛盾都不是整個案件的主要矛盾,而隻是被項青利用來遮蓋主要矛盾的次要矛盾。您剛才提到,在眾多矛盾中,必有一種主要矛盾規定或影響著其它矛盾的存在和發展。我就是到最後才發現,真正影響著整個案情發展的人,從頭到尾都是項青,而周怡隻是一個被規定被影響的對象。另外,在按照第一條邏輯進行推理時,我還想起了另一件事。馬局長,您是否聽說過世界間諜史上一個著名的案件,發生在五十年代英美情報工作中的金菲爾比雙重間諜案?”

馬維民搖搖頭,說:“沒有。”

普克說:“我想提的是這個案件中一個細節。美國聯邦調查局通過種種渠道發現,英國駐美外交部門中存在蘇聯間諜。他們用盡一切方法想查出那個間諜,甚至對部門裏的每一個清潔女工、仆人和雇員都進行了跟蹤調查,建立了詳細的調查檔案,但一直沒有查出。直到後來,英國軍情五局MI5采用了性格分析法,對所有涉嫌人員進行了性格分析,發現一名叫麥克萊恩的英國外交官員的性格比較突出,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業餘時間很少與人有私交,特立獨行,品味高雅,便將疑點放在他的身上。最後的事實證明,此人正是一名蘇聯間諜。不過,在遭到懷疑之後,他提前得到當時在MI5擔任處長的雙重間諜金菲爾比的通知,逃到了蘇聯。這個案子裏使用的性格分析法,說明有時候看起來屬於感覺上的認識,其實是有客觀基礎的,可以作為一種解決問題的依據。”

馬維民說:“噢,看來你在分析過程中,由對周怡假設出的性格開始推理,到最後得出與假設性格相矛盾的結論,以此推翻這種邏輯的真實性,是有參照背景的?”

普克說:“可以這麼說吧。事實上,在上次陳誌宇的案子裏,最後也用到了這種方法。隻是當時我還沒有將它理論化,以為隻是單純地憑借自己的感覺。現在明白了,有時候,感覺到了的東西,我們不能立刻理解它,隻有在理解它之後,才能更深刻地感覺它。感覺解決現象問題,而理論解決本質問題。”

馬維民聽了普克的話,拍拍普克的肩膀,說:“小普,好好幹吧。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成為刑偵工作的中堅力量。”

此時,一聲火車汽笛的長鳴劃過普克的耳際。

普克踏上了歸程。

當火車長鳴一聲,緩緩駛出月台時,原本積蓄了層層烏雲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雨。雨水很細很弱,斜斜地落在玻璃窗上,劃出一條條不規則的線段。車速加快,那些細弱的雨滴似乎增強了力量,帶著點瘋狂向玻璃上撞擊,碎裂,在高速造成的強風下,瞬間便消失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