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克微微苦笑，說：“我哪裏有成就感。說不定你說的真是對的呢。”
米朵又笑著說：“我也不懂你們這一行，隻是憑著感覺亂說一氣，你可別當真。其實，我想你這次能破這個案子，除了你自身的細致、敏感以及非凡的推理能力之外，更主要的是因為你與項青在精神、氣質上都有許多相似的東西，她想到的內容，你也能夠想到。她潛意識裏隱藏的思想，在你潛意識裏也能找到溝通。就像你告訴我的那幾幅畫的事情，你們都喜歡藝術，而且對某些藝術作品有著相似的理解和想象。所以，你最終能夠推測出項青內心深處的痛苦和黑暗。”
普克聽了米朵的話，隻是點點頭，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抑頭看著夜空。晴朗的夜空深遠而蒼藍，繁星點點，一彎新月淡淡地懸在半空，顏色蒼白，內緣的那條弧線幾乎是半透明的。普克不由地又一次想起《記憶的持續》中那隻似閉非閉的眼睛。
米朵也仰望著夜空，說：“多美的月亮，看起來好像就在伸手不遠的地方。想一想，人類科學的發展真是無可限量，你看，從前隻能在神話傳說中到達的地方，現在人類自己真的能夠到達了。哎，普克，你說人類繼續發展下去，世界最終會是什麼樣子呢？”
普克看著遙遠的夜空，輕聲地說：“我相信一定會有無窮無盡的變化，是我們現在都難以想象得出的。比如由於基因工程的發展，人類的繁衍方式也許會發生質的變化，不再由男人和女人結合起來生兒育女，而是完全由電腦控製進行人工培育……真是那樣，以後的人類社會就沒有家庭這個概念，大概也不會再存在家庭倫理這種問題了。”
米朵知道普克仍然在想著項青的事，淡淡一笑，說：“就算那時沒有家庭倫理問題，也必然會有另外某種人際規範的存在。所以我想，道德這個問題說不定永遠不會消失，而人類的犯罪現象雖然會減少，但仍會一直延續下去。”
普克沉浸在某種情緒裏，說：“我隻是想，如果是那樣的社會，項青也許會生活得比許多人都幸福，因為在她身體裏，愛和創造的潛能應該是超過恨和毀滅的。而且，如果這次我根本就不出現……”
米朵看著普克，微笑著說：“普克，你不應當有自責的感覺。如果不是你，項青也許仍會活下去，但那種沒有靈魂的生活對她而言，也許正是無窮無盡的痛苦。現在她走了，其實就像她自己所期望的那樣，重新變得純淨自然了。而且，她死在你的懷裏……”
普克轉過頭，靜靜地注視著米朵的眼睛。他看到那雙美麗安靜的眼睛裏充滿著理解、同情、安慰和隱隱的悲哀。一瞬間，普克象是從前幾天那種夢魘中突然醒來，回到了去A市之前的那種現實生活中。而眼前的米朵，才是普克一直在內心裏悄悄關懷與愛戀著的女人。普克一下子又想起，即便是在A市與項青接觸時，自己的潛意識裏，其實也仍然嚴格地區分著他對米朵和項青的那兩種不同感覺。
第一次，普克覺得與米朵之間所有的距離和壓力都消失不見了。在初春夜晚漂浮著淡淡花香的空氣裏，遙遠而遼闊的星空下，普克與米朵目不轉睛地相互對視，彼此的眼眸裏隻閃爍著對方心靈的亮光，那亮光如此炫目、如此迷人，像是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引力，使得普克不由自主向米朵一點點靠近……
一陣微風穿過陽台，那串玻璃風鈴發出細碎而歡悅的輕響。微風繼續向前，掠過這個夜晚的城市。城市已經開始入睡，一些窗口透出燈光，一些窗戶裏沉寂著黑暗。有人走在夜路上，有人沉睡在夢境裏，有人發生含糊的囈語。某些悲慘的故事在繼續醞釀，而另一些新的希望同時在成長。無論是否在等待，黎明都正在悄悄到來……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