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的姿勢——與林逋有關(1 / 2)

緣於一首詩,認識一個人,體會一個時代。

那詩是《山園小梅》,那人是林和靖,那時代是北宋。

林是真正的清高高手,除了自己的清高之外,什麼也不在乎。一生中,唯一擁有的,就是幾隻閑鶴,數株梅,以及孤山的晚風,雪花,雨露,遙遠的陽光。偶爾,在三五之夜,明月半湖,橫玉簫發金聲,烹綠茶賞黃庭。或者,臨清泉洗筆硯,傍閑鶴觀浮雲。更或者,就清月以下酒,依寒梅而凝神。山間四時隨我去,筆底五色伴物生……當然,還有水,清亮如梅、金聲似玉的泉水。

本來,孤寂,是使徒的宿命。當年的佛陀、基督,總是一個人走在自己的路上,看著自己越來越憔悴的背影,吐出孤寂的歎息,看著孤寂的遠方,懷抱著自己的孤寂,悄然獨自奔跑。最後,歪歪扭扭的人群,在有意無意之中跟了上來,聚成龐大而堅貞的隊伍,在時光的歌唱中形成了河流。

而林和靖,卻遠沒有這種幸運。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孤山,這個西湖邊上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的山峰。他們相互擁有對方,成為對方的安慰。每當清晨,西湖的霧悄然橫在半空,朦朦朧朧的湖光山色,就著金色的太陽,極像一個調皮的村姑,開始了一天的舞蹈。和靖先生站在那裏,看著,笑著,心裏湧起平靜的波瀾,又是美好的一天開始了。這時,梅花已經醒來,伸展悠悠柔柔、掛滿露珠的身軀,然後開始一天的歌唱,鶴不知何時站在和靖先生的身旁,用長長的喙輕啄先生的前襟。林逋暢然,層雲湧蕩,回身而入。蝸居雖小,足以怡情;湖山雖遠,可以養心。和靖先生就著清茶,焚起檀香,心清神凝,雙手輕撫,一曲翠鳥閑鳴、長風入懷的古琴曲應手而出,就像這孤山的清泉淙淙而下。鶴聽見了,聚集在小屋前,振翅長唳;梅聽見了,散發在微風裏,浮動暗香。陽光伸進窗欞,像飽滿而又調皮的明亮精靈……黃昏到來,和靖先生信步而上,獨站峰巔,極力眺望。蒼山茫茫,如大海波濤;長空悠悠,似亙古清夢。和靖先生在這黃昏裏,望著遙遠的地方,如菊的內心伸展著。背景是落日,雲朵,朦朧神秘的黃昏氣息,悠悠漫長的風,悄然站著的樹,以及誰也看不見的梅魂幽香。

上述,當然是我的想象,詩人本身的感受,可能遠比我想象的更加釋然、悠然。生命的本體流動,在林逋那裏,或者僅僅是一個過程。生命本身是尊嚴的,也是凝重的。當年林逋在奉化老家,可能早就意識到了這點:生命的脆弱使生命本身想方設法要去尋找它的本體。作為林逋,當然願意去尋找生命背後的真正意義。在世上看了一大圈的林逋,覺得世俗中的生活遠沒有自己理想中的那種生命狀態,尋找另一出路就成了林逋的生命流動。為了完成這種流動,林逋在自己的生命中傾注了所有的生命熱情,這或許就是林逋要遁世的原因。林逋為什麼一直拒絕朝廷?我想,更多的可能是社會原因。北宋王朝,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不是一個幹淨王朝,充滿了血腥氣,為了避免這種不必要的紛爭,有見識的文人就會避鬼神而遠之。林逋隱於孤山,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這種生活在我們今天看來是怎樣的不可理解。

林逋從家鄉奉化出發,到了西子湖畔的孤山,覺得此地可就終生。東望煙波浩淼,西看峰巒相逐,臥可觀湖,仰可望山。清風入懷,流螢滿地;明月在窗,竹影婆娑;梅傳幽香,鶴弄清影;平地煙雲四時間,山間朝霧夏春秋。人生至此,就不僅僅是清高,也不僅僅是隱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