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才子誰能匹,窈窕佳人絕代姿。
百歲良緣真大數,一時奇遇豈人為。
知音畢竟奔司馬②,執拂何妨叩藥師。
魚水相投情意美,女妝男扮別嫌疑。
那正走來的,你道是什麼人?原來就是玉姿。這玉姿也正乘著這一個更次的空便,隻道姐姐還在相國房中伺候,因此走來,思量悄悄撬開內門,到那百花軒去,與杜公子談一談心曲的意況。隻道瞞了姐姐,自家以為得計,那裏提防著姐姐到先在內門首了。他起初時黑洞洞的,月影又照不到,燈光又帶不來,卻不曉得姐姐在此已久,後來聽見問了這一聲,方知就是姐姐。
不是他故意不肯答應,其實嚇呆了。
蕙姿見不則聲,再想不到是他妹子,上前摸了一把,這遭免不得兩下裏要討個清白出來,還躲閃在那裏去。終久玉姿是個伶俐女子,勉強應一聲道:
“呀!莫非是我蕙姿姐姐麼?”蕙姿聽了這一句,心下著實一咯噔,那裏曉得妹子也端為著這件而來,不期劈麵撞著。隻道他知覺了些響動,故意暗暗走來瞧破,沒奈何答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玉姿妹子。這半夜三更來此何幹?”玉姿笑道:“姐姐,你便問得我,是我也問得你一句,況這半夜三更,你卻到此何幹?”
蕙姿想得妹子是個聰明的主兒,如何瞞得他過,就把心事對他明說。這玉姿卻比不得姐姐一般老實,如何肯把肺腑的話說與他得知,便順著嘴兒道:
“你妹子就是個活神仙,曉得姐姐有些緣故,特來要你挈帶一挈帶。”蕙姿道:“妹子,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倘被別人聽見,可不泄漏了風聲?”
玉姿道:“姐姐,這樣時候,我家裏人,那個不沉沉睡熟?要聽見的,不過是牆外的杜公子。便再講得響些,或者聞得你的聲音,想起那日贈他鳳頭釵的光景,把這扇門兒弄將開來,延納你過去,也不見得。”
蕙姿道:“妹子,沒甚要緊,我和你嫡親姊妹,卻是一心一意。那些姐妹們都是各人一條肚腸,那個不要在老爺麵前逞嘴的?若是吹了一些風聲在老爺耳朵裏去,那時我和你可不奚落在人後了?”玉姿道:“姐姐,說便是這樣說,你卻是一場好事,我妹子悄悄地走來,難道你心裏豈沒一些怪著我的?這時候已有三更光景,倘老爺睡醒轉來,喚著要茶要水,妹子先要去伺候,你再在這裏尋一個門路兒罷。”
蕙姿道:“妹子說那裏話,我的初意,走將來不過先要探個動靜,然後覷個順便機會。若說那鑽穴相窺,窬牆相從,費這一番擔驚受怕的手腳,去幹那件事兒,我姐姐決不做的。如今就與你同轉去則個。”玉姿道:“姐姐果然便同去了,明日追悔起來,切莫怨著我妹子呢。”蕙姿便不回答,扶了妹子,黑天墨地,兩個扭阿扭的走將轉來。有詩為證:
怨女雙雙弟與兄,春心飄蕩各私行。
誰知狹路相逢處,竊笑人人共此情。
正走到東廊下,忽聽得相國在房中大呼小喚,他兩個都有了虛心病兒,② 司馬——西漢詞賦家司馬相如。這裏指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相戀的故事。
嚇得手蘇腳軟,上前不好,退後不好。看來蕙姿到比玉姿又膽小些,靠在那廊下欄杆上,簌簌的抖做一團,口內低低對著玉姿道:“妹子,適才我已把老爺房中的燈吹滅了,做你不著,到你房裏看看,有燈快快點一個來。”玉姿也慌了,道:“姐姐,這正是:羊肉未到口,先惹一身膻。若是老爺問起,如今還把些甚麼話兒答應他好?”蕙姿道:“隻說被風吹滅了燈,到你房中點燈就是。”玉姿道:“說得有理。”慌忙走到自己房裏,拿了一盞燈來,遞與姐姐。
蕙姿一隻手提了燈,一隻手遮了風,同著妹子,徑到相國房門外,把原先椅上的那盞燈來點著了,再推門進去。原來那相國是個有年紀的人,叫上幾聲,端然呼呼睡去,他兩個的驚恐方才撇下。
蕙姿便走到床邊,揭起帳子,低低道:“老爺,蕙姿來了,敢是要吃些龍眼湯麼?”相國醒來道:“你這妮子,卻在那裏去,這一會才來?”蕙姿道:“適才風吹滅了燈,因此到玉姿那裏點燈來。”相國道:“我晚來矇矓就睡著了,不曾問得你,把前後的門可曾都上了鎖麼?”蕙姿答道:“都是拴鎖停當的。”相國道:“如此恰好。別處還不打緊,那後麵的內門,緊貼著那同春巷裏,況且如今又把百花軒開了,早晚更要謹慎提防。你可明日去再與我加一道栓兒。”蕙姿應道:“曉得。”
相國道:“那燈後站的是那一個?”蕙姿道:“就是玉姿。”相國笑了一聲,道:“好一個癡妮子,怎麼到站在那燈後呢?”玉姿便走近前來,道:
“玉姿在此伺候老爺。”相國道:“實是難為了你們姊妹兩個,盡盡在我房中伏侍這五六個晝夜。那些妮子們,隻好在家吃飯,如何學得你兩個。但有一說,我卻一時也少你兩個不得,雖是別的走到我跟前,決不能夠中意。”
玉姿便道:“如今老爺患了這些貴恙,我姊妹二人巴不得將身代替,那裏還辭得甚麼辛苦哩!”相國道:“我卻沒有些甚麼好處到你兩個。也罷,待我病起來,每人做一套時樣大袖稱意的衣服與你們便了。”蕙姿與玉姿道:“多謝老爺。”
相國道:“蕙姿,黃昏那一服藥,卻是你的手尾,我直要到五更時候才吃。你可打點個鋪蓋,就在這榻兒上與你妹子同睡了罷。”蕙姿應了一聲,便去取了一床繡被,一條絨毯,向榻兒上鋪下,就與妹子一處睡了。有詩為證:
繡衾籠罩兩鴛鴦,一片純陰不發陽。
可歎良宵春寂寂,空餘雲雨夢襄王①。
原來韓相國一連病了這幾日,那杜開先與康汝平,每日侵晨過來問候一次。這相國病體漸漸好來,一日喚蕙姿姊妹道:“我近日病起無聊,好生坐臥不過。玉姿,你到那文具裏取了匙鑰與我開了內門。蕙姿過來,慢慢扶我閑走幾步。待我到百花軒去,一來謝一謝杜公子和康公子,二來與他們閑講片時,消遣病懷則個。”玉姿便也有心,連忙取了匙鑰,先去開了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