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書端不負男兒,一舉成名天下知。
昔日流亡誰敢議,今朝顯達盡稱奇。
雙妻遜長從來少,二子同登自古稀。
利遂名成心意滿,歸來安享福無涯。
說這舒狀元,自寫書與李道士寄來,不覺又是兩個多月。一日,杜翰林於關真君祠內設席,請他與康進士二人。飲酒之間,舒狀元與康進土陡然談起當初祈夢一事。杜翰林問道:“二位當日夢中,曾得些甚麼佳兆麼?”舒狀元便把夢裏緣由一一說知。杜翰林道:“原來得了這樣一個奇夢,豈不是關真君的靈感。”康進士道:“舒兄,你當日既有此夢,何不與小弟一講?”
杜翰林道:“賢契,天機不可漏泄,不說破的妙。”
舒狀元道:“康兄,你我蒙真君保佑,俱得成名。神明之德,不可不報。
愚意正欲與兄商量,捐些貲費,要把聖像重裝,殿宇重建,未審尊意如何?”
康進士道:“舒兄既有此意,小弟無不從命。”舒狀元便喚廟祝③過來商量,估計人工木料並一應等項,須用千金。次日就各捐五百兩。擇日興工,不滿兩月之期,把一所真君的祠宇煥然一新,真君聖像遍體裝金。有詩為證:
聖像巍巍儼若生,頹垣敗棟一時更。
真君托夢非靈顯,焉得舒生發至誠。
不數日,巴陵有訃音至,說康司牧公身故。康進士聞訃,痛悼不已,杜翰林與舒狀元再三寬慰,次日就要整頓行李,回家守製①。舒狀元道:“康兄既為令尊老年伯喪事,急於回去,但程途遙遠,跋涉艱難,不可造次。若再消停得幾日,杜老師有回家消息,大家乘了坐船,一齊回去,卻不是好。”
康進士強作笑顏道:“父喪不可久滯他鄉。若杜老師果然回去,便等兩日,這也使得。”
說不了,隻見杜翰林差人來說:“昨日命下,欽賜馳驛還鄉,隻是三二日內起馬。”康進士與舒狀元大喜,各自分付家人,收拾行李,專候登程。
杜翰林分付打點兩隻座船,一隻乘了舒狀元、康進士、兩家家眷,一隻乘了自己並舒太爺,擇日開船。朝行暮止,將及半月,就到巴陵。
那李道士得知他們回來,連忙同清霞觀道士遠出迎接。杜翰林問道:“二位從那裏來?”李道士道:“小道是鳳皇山清霞觀道士李乾,特來迎接杜老爺、舒老爺、康老爺的。”舒狀元、康進士聽說是李道士,就著人回複道:
“舟中不便接見,權留在梅花觀裏,明日麵拜。”李道士便同了那道士回到叔清上院住下。
杜翰林與舒太爺的轎子在前,舒狀元與康進士的轎子在後,進了城。康進士先別回去。舒太爺對杜翰林道:“實不相瞞,學生久離巴陵,已無家舍,須在此告別,好尋寓所安歇。”杜翰林道:“學生與老先生,正是通家至誼。
我家盡有空閑房屋,任憑選擇一所便是。”舒太爺道:“雖承美意,隻恐在府上攪擾,不當穩便。”杜翰林笑道:“老先生覺有些腐氣,這句話一發不③ 廟祝——神廟裏管理香火的人。
① 守製——守喪。舊時喪儀。
像通家的了。”舒太爺也笑,一齊同到杜府中來。
那杜翰林許多親戚,聞知翰林與狀元同回,早已知會②,齊來慶賀。舒狀元下轎,進到廳上,便請杜夫人出來拜見。杜夫人歡喜得緊,也不管舒太爺在那裏,連忙出來相見。舒狀元先請父親過來拜揖。那杜夫人原不認得這會就是狀元的親父,乍會之間,又不好開口問得,勉強向前道個萬福。然後過來,再與狀元相見。
舒狀元恭恭敬敬,把交椅移在當廳,再三請夫人坐了拜見。夫人堅執不允,舒狀元便倒身下拜。杜夫人一把扯住道:“狀元,這個如何使得?隻行常禮罷。”舒狀元道:“若非夫人自幼撫養,訓誨成人,早作溝渠餓莩①,焉能得有今日。”杜夫人笑道:“若提起幼年間事,還不得傾心。若說今日,真是狀元的手段,如何歸在我身上。惶愧,惶愧。”舒狀元隻是拜將下去。
杜夫人扯他不住,卻也受了幾拜,便問道:“狀元的夫人可同回來麼?”
舒狀元微笑道:“不瞞夫人說,未曾婚娶。”杜夫人道:“你那年卻是有了夫人去的。”舒狀元答應不來,但把臉兒紅了又紅。杜翰林道:“夫人且慢進去。舒狀元的宅眷隨後便到了。”
杜夫人道:“我正要問這個舒字明白。狀元原名杜萼,前番寫書回來,書上改了舒萼,今日老爺又稱舒狀元,卻怎麼說?”杜翰林道:“夫人有所不知,這位舒太爺,就是狀元嫡親令尊。”杜夫人驚訝道:“原來狀元已有了親父,因此方才的說話,都有些古怪。想將起來,我們端然是個陌路人了。”
舒狀元道:“夫人何出此言?受恩深處,親骨肉焉敢背忘。”杜夫人道:“狀元還在那裏地方,得與舒太爺相會?”舒狀元便把長沙道上相會的事,細說一遍。
杜夫人正待再問幾句,隻見門上人進來稟道:“狀元夫人到了。”杜夫人忙不及的起身出來,接了進去。相見禮畢,杜夫人笑道:“夫人一路來風霜辛苦,請進內房暫息。”韓夫人低低應了一聲,挽手同進。有詩為證:
輕盈窈窕出天然,半是花枝半是仙。
試看低低相應處,嬌羞真足使人憐②。
當下大排筵席,雖是替舒狀元洗塵,又是與舒太爺會親,大家暢飲酕醄③。
將近二更時分,這舒狀元卻心滿意足,越飲越醒,也不顧翰林與太爺在上,這個酒量不知從何而來。杜翰林見他飲得無休無歇,遂教隨從的,把後麵花廳鋪設停當,燒香煮茗伺候。
舒太爺對狀元道:“今日初來,明日倘有鄉紳拜望,若中了酒,不便接見,恐失體統,可早睡罷。”舒狀元不敢有違父命,帶了些酒意,站起身來,心裏雖然明白,那腳下東倒西歪,好像寫“之”字一般。杜翰林著人扶他進後花廳裏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