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察石佛驚分親父子 掬湘江羞見舊東君詩:(1 / 3)

凡人莫信直中值,麵是心非安可測?

昔日逢仙半落空,今朝見佛都捐賊。

誰憐父子各西東,自歎運時多蹇塞。

留得單身不了窮,包羞忍恥哀相識。

說他父子兩人打了“走盤珠”,離了荊州府,乘著便船,趲行了個把月,還行不上五六百裏路程。這也是風不順的緣故。那夏虎是個好走動的人,如何在船裏坐守得過?一日對父親道:“爹爹,我和你離了荊州,來這許多時節,十分裏不曾行得三分路,不知幾時得到汴京?心內好生氣悶。我們且把船泊到那灘頭去,上了岸,尋一個熱鬧的市鎮,散悶幾日,再去不遲。”

夏方道:“孩兒,做客的人,出門由路,不比在家生性,莫要心焦。倘是上天見憐,借得一帆順風,五七個日子就到汴京,也不見得。”夏虎搖頭道:“爹爹,孩兒再坐兩日,想必這條性命恐不能留轉家鄉了。”夏方道:

“你後生心性,畢竟是個不安坐的,怎如得我老成人,藏風納氣,有幾分坐性哩。叫船家把船泊到高岸邊去,待我們上岸去看一看風景。”

船家道:“客官,你不知道。此處甚是齷齪,地名叫做赤鬆窪,周圍三十餘裏水港,都是強人出沒的。若要泊船,再去二十裏,到了紫石灘頭,便不妨事了。”夏虎道:“那紫石灘頭,可有遊耍的所在麼?”船家道:“赤鬆窪都是水港,岸上斷頭路,再沒處走動。那裏如得紫石灘頭,通得大路的。

上灘三裏,有一座蓮花寺,原是觀音大士顯聖的古跡。那殿宇年深月久,一向東攤西倒,並無一個發善心的。自今年三月間,生出一樁異事,因此各處鄉宦人家並善男信女,發心喜舍,從新修葺得齊齊整整,盡好遊玩。”

夏虎道:“有甚古怪事情?何不與我仔細一講,待我去看看,明日回去,也好向人前說個大話。”船家道:“客官,說起真個怪異,那座蓮花寺從來斷絕香火,今年三月間,在後殿土堆裏,忽然掘出一尊石佛來,約有一丈多長,耳目口鼻皆有孔竅,平空會得說話。自言:‘佛教將興,世尊降世,傳教普度一切眾生。吉凶禍福,千祈千應,萬禱萬靈。’以此這裏的現任官府,士宦鄉紳,農工商賈,盡皆欽敬。客官,何不去問個平安利市,恰不是好。”

夏虎驚訝道:“有這等事!石佛也會得講話,真是世上新聞,人間異事,隻恐怕要天翻地覆了。”夏方道:“孩兒休得亂道。舉頭三尺有神明,而今世間多有這樣奇事。俗語雲,千聞不如一見。我們就上岸去看一看,便見分曉。”夏虎搖頭道:“這個我也不信,隻怕又是那神仙一起的。”

說話之間,不覺船兒又到紫石灘頭了。船家把手指著道:“客官,那前麵鬆林裏,就是蓮花寺。”你看夏虎,到底比父親還牢靠些,把順袋背在肩上,隻將鋪陳行李放在船艙裏,與父親上岸。趁著一條大路,行不上三裏,便到蓮花寺。隻見那寺門修葺得齊整,有詩為證:

蕭條村落寺,石佛詐神通。

舉世信邪道,重新不日中。

父子兩人走進寺門,看這四金剛光明尚未曾開,走到大雄寶殿,隻見殿門緊閉。左首立一石碑,上鐫著兩行字道:

石尊者傳示:

白晝不開言,多人休妄問。

果爾有誠心,直待黃昏盡。

不多時,那東廊下走出一個小和尚來,卻也不多年紀。生得:

目秀眉清,唇紅齒皓。一領緇①衣,拖三尺翩翩大袖;半爿僧帽,露幾分禿禿光頭。金剛子枉自持心,梁皇懺何曾見麵。寄跡沙門,每恨闍黎②真妄誤;托蹤水月,聊供師父耍風流。

夏虎上前稽首道:“師父,我們聞得上刹有一尊石佛,能說過去未來,吉凶休咎。為此特發虔誠,前來祈禱,敢勞指引。”和尚道:“二位客官,那石尊者就在正殿中間。隻是一件,他在日裏再不開言,恐怕閑雜人來亂了三寶門中清淨。所以分付家師,日間把殿門牢牢鎖閉。凡遇有人祈禱吉凶,直待黃昏才許開門引見。”

夏虎道:“師父休得故意推辭,晝夜總是一般,那裏有個日間不開言,夜裏反說話的?況且我們又是行商,慕名來此,不過問一問吉凶,就要趕路,如何耽擱得這一日一夜?敢乞到令師那裏,委曲說一聲,開了殿門,待我們進去祈禱一祈禱,自當重酬。”和尚搖手道:“客官,你若不信,請看石碑上尊者傳示。凡來達官長者,無不依從。才方見教,不敢奉命。這時節我家師父正在禪堂中參禪打坐,怎麼好去驚動他?你若等待不得,下次再來求見罷。”

夏虎見這小和尚說了一番,自覺掃興,心裏畢竟要一見才去,便不做聲,隨了父親,依舊走出山門。夏方道:“孩兒,我們行李俱在船中,莫要因小失大。倘有疏虞③,怎麼了得,可快下船去罷。”夏虎道:“爹爹,比如在船裏坐那幾時,不知在寺裏消遣一兩日。若是放心不下,今夜你便到船中照管行李,隻待孩兒見一見石尊者罷。”夏方點頭道:“這也說得有理。且同下船去,吃了晚飯,再來不遲。”

夏虎道:“卻有一句要緊話,先對爹爹說。夜間船中卻要仔細,不可熟睡,那些銀子決要小心照管。”夏方道:“孩兒,這事不消你說得,料來船家也沒恁①般大膽。”夏虎道:“爹爹,俗話說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那船家,你料他無此大膽,倘與那些強人通了乎,做將出來,便沒擺布,著實要提防他。”夏方道:“你既要去,且自放心,有我在此,料不妨事。”

說不了,又早到紫石灘頭。船家一邊笑,一邊招手道:“二位客官,這裏好上船。”父子二人遂跳上船去。那船家就搬過晚飯來。夏虎道:“今日晚飯怎麼這樣早?”船家道:“空閑的工夫做熟在這裏。二位客官耍了這半日,下船來決然肚餓了,也要飯吃,豈不是兩得其便。”夏方笑道:“這也難得你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