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假醫生藏機探病 瞽卜士開口禳星詩:(1 / 3)

千裏姻緣仗線牽,相思兩地一般天。

鸞信那經雲外報,梅花誰向隴頭傳。

還愁荏苒時將杜,隻恐年華鬢漸潘。

此畫俄逢應未晚,匆匆難盡笑啼緣。

說這李嶽,聞知侄女兒得了病症,連忙趕將回來。又恐嫂嫂知了醜姑兒那件事情,走進門與老夫人相見了,便把幾句官樣話兒說在前頭。原來老夫人雖是曉得些緣故,見女孩兒病重,哪裏還有心情提起,便掩著淚道:“叔叔,怎麼好?你侄女兒霎時間染了這場篤病②,特接你回來作個主張,早早請一個醫生看治。”

李嶽埋怨道:“嫂嫂,今日侄女兒這場病,千不是,萬不是,都是你不是。”老夫人道:“叔叔,怎麼到說我不是?”李嶽道:“當初哥哥在日,多少貴戚豪門央媒求聘,是你不肯應承,隻道可留得在家養老送終的。不思量男大須婚,女人須嫁,到了這般年紀,還不許一個媒婆上門。女孩兒這句話,可是對得人說?豈不是你耽誤了他的青春,不是你不是,還是誰不是?”

老夫人聽他句句說得有理,隻得勉強陪笑道:“叔叔,這是我嫂嫂當初一點愛惜女孩兒的心腸,哪裏曉得今日染出這場病來?且和你到房中去看他一看。”

老夫人同了李嶽,悄悄走到房門首,推門進去。隻見瓊娥正在那裏煎茶,老夫人問道:“小姐還是睡熟的,醒著的?”瓊娥回答道:“睡熟也是醒著的語言,醒著也是睡熟的光景。”兩個便進房來,老夫人輕輕揭開羅帳,偎著小姐臉兒道:“我兒,叔叔來看你了。”那小姐凝著秋波,把李嶽看了兩眼,認得是叔叔,含著淚輕輕叫了一聲,依舊合眼睡去。

李嶽吃驚道:“嫂嫂,你看侄女兒,病勢已有十分沉重,還不放在心上,終不然割舍得這樣一個嬌嬌滴滴的女孩兒,就輕棄了?你就該早接一個醫人來,先看他脈息如何,然後待我回來商量用藥,才是正經道理。”老夫人含淚道:“叔叔,不是我嫂嫂不肯請醫看治,是女孩兒分付說,吃不得煎劑,要待你回來商量,才好去接。因此耽遲在這裏。”李嶽道:“嫂嫂,隻要醫得病好,哪裏依得他吃不慣煎劑的清平話兒。如今還尋哪一個醫人便好?”

老夫人道:“隻揀行時的接一個來就是。”

李嶽道:“嫂嫂,你不知道,那些街坊上的醫生,甚是會得裝模做樣,半年三個月不曾發市的,也說一日忙到晚,走去尋著的,真個是贖他一帖貴藥。這裏轉彎有個張醫生,到還不甚裝喬,專治女科病症,憑你沒頭緒的症候,經著他手,按了脈,一貼藥,兩三日內便得除根。”老夫人道:“如此恰好。”便著人去請了張醫生來。

那醫生把小姐看了脈息,再想不出是甚麼症候,連下了幾服藥,那小姐病體愈加沉重。這老夫人,行也是哭,坐也是哭,那裏割舍得過。有詩為證:

心病除非心藥醫,庸醫誰破個中疑。

湯頭誤用人幾斃,益甚堂前老母悲。

① 禳(ráng,音瓤)星——吉星。禳,祭禱消災。

② 篤(dǔ,音賭)——重病。

李嶽道:“嫂嫂,待小叔親到崇祥寺去,祈個吉凶。你可著人接那原乳侄女的奶娘來,早晚陪伴幾日。”老夫人依言,送了叔叔出門,便著院子去接奶娘。

你道這奶娘是誰?就是文荊卿寄寓店主人的妻子。那院子走進店來,見了店主婆,先把小姐的病原,再將老夫人相接的話兒,從頭說了一遍。店主婆吃了一驚,連店主人也大是不快。那店主婆滿口應承:“就到府中來便了。”

院子方才回去。

恰好那文荊卿正站在店房內,聽他說了這幾句,便也關心,遂問店主道:

“恰才那個老蒼頭,是哪一家來的?”店主道:“是李刺史府中來的。”文荊卿道:“要接你店主婆去何幹?”店主道:“而今小姐染病在床,老夫人要我老妻去相陪幾日。”這文荊卿聽說李小姐染病,心下著實打了一個咯噔,再也思想不到這店家緣何與李府相熟,便問道:“店主人,你家敢與李刺史有親麼?”店主笑答道:“不瞞相公說,他家小姐,自幼是我老妻看大的。

虧了夫人歡喜,憐我夫妻兩口沒甚經營,便將五十兩小錁銀子,扶持我們在這裏開這一爿酒店過活。那小姐到今還舍不得老妻,時常要來接去,陪伴幾時。”

文荊卿見店主說了那一番,心中老大懊恨,雖是在他店中住了三四月,沒一個日子不把那小姐掛在心頭,哪裏曉得有這一條門路?暗歎道:“早知燈是火,飯熟幾多時。這畢竟還是我與那小姐緣慳分淺。”便又問店主道:

“我且問你,那李小姐受過那一家的聘禮?”店主道:“相公,不要說起。

那小姐自幼老夫人愛惜,就如心頭氣,掌上珍。李老爺在生時節,多少豪家子弟,貴族兒郎,央媒求聘,老夫人隻是不肯應承。蹉跎到今,一十七歲,還不肯輕許人家。”

文荊卿便借口道:“依你說,那小姐今番這場病,都是日常間憂疑昏悶上起的。若去接了而今街坊上這些醫人,不過下幾味當歸、川芎之類,隻要先騙幾分銀子到手,慢慢的便起發買人參,合補藥,隻指望賺一塊大錢,怎容易就得個起瘳的日子?我今有一個良方,原是先父向年遺下的,竟與醫家大不相同,專治女人一切疑難怪病。何不對店主婆說,到李夫人麵前,把我吹噓一聲。醫好了小姐,不獨我有效,連你們都有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