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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到枌榆棋社下棋的多是年輕棋手。其中最優秀者當數梁成勤。在豐縣所有年輕棋手中,是他最先把老郭挑落馬下並成為新科狀元的。小梁也是北關人,棋藝受老郭影響很大,棋風也有點像。小梁打敗老郭,老郭反倒高興,說明棋界後繼有人。老郭是工人,沒多少文化,這是他的局限。小梁就不同了,有文化又肯動腦,常看古譜,棋路稔熟且視野開闊,行棋有大局觀,很有大家風範。但他並不一味求穩,關鍵時常演棄子攻殺戰術,可謂銳氣逼人。一局棋看似險,其實都在成算之內。其風範頗似圍棋國手聶衛平,有王者之風。小梁一連幾年保持著象棋冠軍的頭銜。每看小梁下棋,總惋惜他生不逢地。在這邊界小縣缺少深造和與高手交流的機會。不然,憑他的氣質和天賦,完全可以造就為一位國手。
可惜小梁工作太忙,好像還當過一陣子副廠長,有一段棋下得少了,不免手生。於是後來又相繼冒出兩個更年輕的冠軍,一位是習著平,一位是雨華。小習下棋屬功夫型。像功夫茶一樣,慢慢泡開,細細品嚐,棋下得滴水不漏,絕少張牙舞爪、到殘局以兵取勝。小小年紀,不知他何來這麼大的耐性。雨華是最年輕的冠軍,隻二十多歲,小夥子棋下得像他人一樣漂亮瀟灑,很有才氣,能攻善守,實力不俗,當冠軍決非偶然。這幾位年輕人棋藝難分伯仲,全看臨場發揮。事實上,在曆次比賽中,他們都是輪流稱王的。此外還有兩位年輕的高手,一位是喬吉武,一位是謝黎亮。喬吉武是晚我幾屆的中學同學,為人仗義,棋風強悍,逢大賽多在六強之列,有時也弄個冠亞軍當當。小謝的棋不溫不火,軟硬兼施,很有味道,也在前幾名之列。但他更是一位出色的組織者,身兼棋協秘書長之職,不論平日活動還是組織大賽,都做了許多實事。他和喬吉武兩人愛管閑事,哪位棋友家中有什麼困難,或逢婚喪嫁娶,總會傾力幫助。我和棋友們的聯係就主要通過他們二位。
縣城之外,更遠的鄉下還有不少高手,有的見過,有的聽說過。他們不大來縣裏參賽,都偶爾來縣城會一會棋友。我離開豐縣前,曾聽說範樓鄉出了一位天才少年,才十多歲,沒上過學,好像還有點憨癡,卻無師自通,對象棋有特殊的悟性,方圓幾十裏已無敵手。可惜沒來得及去尋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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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在豐縣發展較晚,從中日擂台賽之後才逐漸熱火起來。一幫年輕人下班後就泡在一起談聶衛平,談得熱血沸騰,大家視聶為民族英雄。
學圍棋很快成風。棋書好買,拜師就有些困難。在那之前,當地下圍棋的很少,隻在文化人中有些懂圍棋的,真正常下的就更少。據我所知,滿縣城也不過十來個人。豐縣中學的陳一甫老先生算一個。陳老先生是我老師,他在豐縣中學教導處工作多年,製定教案,刻刻鋼板,性格溫和,有點婆婆媽媽的。看到調皮的學生,就逮住了教育一通,也沒多少詞,就是一句:“看你看你光知道調皮,對得起你娘嗎?”連說幾遍,學生做個鬼臉跑了,他也不追,轉身也走了,嘟囔一句:“這孩子!”陳老先生心眼很好,棋也下得善。我隻和他下過一盤圍棋,那時他已八十多歲,早退休了。我是初學,自然是輸了。陳先生安慰說:“你很快就會贏我的。”他仍把我看成孩子。年輕人跟他學棋的不少,他也教得耐心。但畢竟年紀大了,精力不濟。對年輕棋手付出心血最多的還是縣圖書館張館長。張館長解放前做過國民黨上校軍官,後來起義參加了工作。他個子瘦長,常穿一身深色中山裝,扣子扣到脖梗,走路腰板挺直,步幅勻稱,說話慢條斯理,一副儒雅氣象。因有那麼一段曆史,平日特別謹慎,待人和氣,卻又不卑不亢。縣裏每次棋賽,都請他做裁判長,棋友們都尊敬他。
張館長家有兩間客廳,每天都有一群青年在那裏打譜學棋。張館長義務教棋,一家人都跟著忙。燒水泡茶掃地,把免費招待看成本份,連著多年都是如此。青年人學圍棋進步很快。那年枌榆棋社賽圍棋,居然也能選出十強。估計都在業餘初段以上水平。其間還有更好一點的。可惜張館長突然一病不起,不久就謝世了。棋友們聽說了很難過,相約為他送行,站了滿滿一院子人。
我是九二年舉家遷來南京的,平日很少回故鄉了。聽說枌榆棋社又堅持了一陣子,終於曲終人散。偶爾回去,見到昔日的棋友,都很懷念那熱熱火火的幾年。聽說主要是沒人牽頭,也就要不到經費,隻好散夥。
棋社是不應該解散的,那是一種很好的文化形態和氛圍。除了下棋,還有友誼。我同樣懷念枌榆棋社,更懷念昔日的棋友們。
199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