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附錄:一次痛苦蛻變的(2 / 2)

我曾經不啻一次地指責過你作品中那些大段的抒情議論,我以為它是切割和破壞形象與畫麵的贅疣。然而,讀了《涸轍》,我的興奮點的很大一部分是由於看到了作品中的自我抒情部分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神秘的、變形的、寓言式的故事情節的描寫,以及那些被誇張了的、怪誕的景物描寫,它們不是用那種慷慨激昂的直陳式抒情,來刺激著人們的美感神經,但是它所表現的廓大的深沉的內涵,足以使每個讀者從間接的跳躍中,獲得更加豐富的想象的美感空間。你的這一改變,預示著你在克服著創作的惰性力,向著更高層次攀援的開始。

正是由於你將故事打碎,將情節分解,用時空的錯位來阻隔小說創作的有序性,使人們在你的藝術感覺中得到一種隱秘的情緒,在支離破碎的情節和細節的組合中,在曆史和現實的交錯迭印中,從殘缺的藝術描寫中獲得讀者自身的圓滿創造,這才是大家的風範。

《涸轍》在塑造人物上也正是由於你拋棄了原先的靠情節來作為人物的支撐點的創作觀念,才使得你筆下的人物具有更新鮮動人的活力。我以為,你在《涸轍》中對人物描寫的最大改變就是沒有把人物寫盡,當然,這種“空白”也是由於表現手法中“阻隔”意識的使然,然而,這種“空白”正是對完滿形象的一種反叛,它帶來的是人物表麵層次的性格不完整性和不確定性。可是,正是這種不完整性和不確定性給人物平添了無限的生機。作為接受的主體,你盡可以在你自己的心理世界裏虛構出符合自我美感需求的完滿藝術形象來。不是嗎?螞蚱灘上那裸體的獨臂老人的靈魂究竟是什麼抽象物?這是生命的裸現與掙紮嗎?那魚王廟裏世代相傳的秘密玄機和斧頭這個人物的生命意識究竟有何淵源?那自以為活得瀟灑、活得從容、活得自在的風流鬼泥鰍究竟在追逐著人生的什麼?那螃蟹近乎於阿Q式的戀愛悲劇難道隻停滯在心理的自戕上?……你似乎在所有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隻打了個省略號,而並不像以往那樣處處以句號而告終。你的目的就在於把想象的空間留給了你的讀者。我以為當今小說的技巧之發展也許就是包含著啟迪讀者想象力這一個重要的因素吧,隻有那種能夠驅動讀者想象力和創造力,用自己的靈感催化讀者的審美感受的作者,才能獲得真正的藝術自由。不知老兄以為如何?盼抽暇作複。

丁帆

1987.8.23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