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還是慢慢道來(2 / 2)

探索、變化既然如此誘人,作家們追求變化就是極其自然的了。於是透過作品,我們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變化和嚐試。在形式上,從結構方法,到敘述方式,乃至語法修辭,都有許多新鮮的東西出現。過去那種單一的枯燥的千篇一律的表現形式,在作家的筆下已經少見。樣式呈現出五彩繽紛的局麵。在內容上,從表層的人物、故事,到人的深層意識和情感,從現世的社會人生,到對曆史的“尋根”和對未來的思考,內容大大豐富和深化了。哲學、美學、社會學、心理學、倫理學、考古學、未來學,乃至控製論、信息論、係統論,等等等等,都在日益滲透文學的領域,成為作家們的翅膀。

在這樣一個探索、變化的時尚中,我也想尋些變化,竭力跟上朋友們的步伐。那眼花繚亂的景象實在有點誘人,但也叫人心驚膽戰——許多作品變得讀不懂了。

這時,我的第一個感覺是,作家在這上頭下功夫不值得。起碼我不想這麼幹。這樣的作品,和那些始看淺顯,愈讀愈覺奧妙無窮的作品相比,不可同日而語。變,是一定要變的。沒有哪一個有追求的作家會墨守成規。問題是怎麼變。為變而變就失去了變化的意義。變,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變化。猶如百米賽跑,假使因為落後不能引人注目,而突然掏出一條蛇來耍,大約終不能得冠軍的。西方文學、拉美文學都有許多新的技術和形式,但我們要借鑒的須是活鮮的、讓人感到愉悅的東西。而且形式的變化,最終是為內容服務的。紅白喜喪都穿花裙子,會導致另一種千篇一律。

在形式和內容的變化上,我更看重內容。內容的變化可以包括橫向的題材領域的拓展,以及同類題材縱向內蘊的掘進。我很願意在這上頭下些功夫。當然,這很不容易。六年多來,陸續發表了兩部長篇和幾十個中短篇,真正令人滿意的作品並不多。起碼我不滿意。其實,《賣驢》發表不久,我就不滿意了。那篇構思很精巧,但它所表現的到底是淺層生活,至多是一個時期的社會心理。故事也帶有偶然性。於是第二篇寫了《“狐仙”擇偶記》。這篇作品曾引起不大不小的一場爭論,讀者盡可見仁見智,可在我看來,這個變化是一種進步。因為我寫了日常細瑣的生活。之後幾年,我又有幾次變化。盡管變得不明顯,也很慢。直到去年四月以來,幾乎一年停筆未寫。不是沒東西可寫,而是苦惱於在一個水平線上波動。在內容和形式上,我都麵臨著一次掙脫。我要重新想一想。從魯迅文學院畢業了,我卻停筆了。直至今年三月,我才寫了《涸轍》。這是一個六萬字的中篇。也是一次探索。成功與否,我恭候讀者的評判。

我在緩慢而痛苦地變化著,一如蟬蛻,文壇上眼花繚亂的景象已不能誘惑我。我很想離開那條跑道,獨自跑向荒野。累了,就歇一歇,臥在草叢上躺一會;想跑了,就再跑,我真怕那麼多人的呼嘯和高下之爭。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就我的心理秉性而言,更適宜孤獨和散淡。我畢竟是一個村夫。那就一個人在荒野晃蕩,慢慢道來吧。

1987.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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