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叫我彭彭,你也這麼叫吧。”
“那可不行,您有七十歲了吧?比我父母都大一輩兒,我還是叫您彭奶奶吧!”
“最好還是隨大溜兒,叫我彭彭。這家裏還沒有哪個女的要別人叫奶奶哩!”
“那個大肚子的小姐,是齊太太的孫女,她也不叫奶奶?”小徐鼓起好奇的大眼睛問。
“全都叫太太。”
“那我怎麼稱呼他們老幾位呢?”
“先生,太太,大哥子,大嫂,小二,還有小妹--就是肚皮拱起了的那個小倩。”
彭彭說得如此簡單,小徐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一家人的年齡與輩分兒弄清楚。喏,齊先生八十歲了,這位打頭的一家之長,她不會搞錯的。依年齡往下數,便是彭彭,虛歲七十,身分不明。再往下是齊太太,六十,暫時還無法肯定她的地位比彭彭高還是低。大哥齊茂五十歲了,肯定不是齊太太親生。大嫂李玉菁生得圓頭圓眼,外號鯉魚精(外號隻在外邊叫,否則就不是外號了),是齊茂的同班同庚同學,自然也是五十歲啦,目前與丈夫同是大學的副教授。小二齊眉二十八歲,卻與她的侄女小倩差不多大,而且侄女大肚子了,姑媽卻尚未婚配(青春耽誤在哈佛的計算機前了)……如此複雜的關係,連時髦的“代溝”都不知該往哪兒劃,小保姆剛來一天就弄明白了個大概,也算難能可貴了。
全家人當中,頂數大哥齊茂與彭彭最親。這是小徐自己觀察出來的。齊家的小院很有特色,除了獨門獨戶之外,還是個院中之院--廣闊的大學校園之一角,有若幹被稱作“教授樓”的這種小院:院中有一座二層小樓,幾棵大樹,幾片花壇。別的小院,大多是兩家共住;隻有齊家不同,齊先生伉儷雖然都是退休的老教授了,但齊茂夫婦又雙雙獲得副教授頭銜,因此,四位教授共同占領這所小院,別人是根本提不出意見的。這種獨門獨戶的格局最受彭彭喜愛,因為她很自然地就可以關起門來成一統,在這塊小天地裏擁有了獨斷專行和發號施令的特權。她的第一樁德政便是率領全家將六片花壇改造成了菜地。
“大哥子,來幫我澆水!”
重慶話雖然也屬於北方語係,卻與北京話有許多不同。什麼大哥,哥哥,哥兒們,這些北京話到了彭彭嘴裏,一律變成哥子。就連文縐縐的你老兄,也被說成你哥子。
齊茂聽見彭彭的命令,立刻放下手頭正在編寫的講義,快步跑出小樓,拉起一條又黑又長的橡皮管子,按照彭彭的指點給一片七色朝天椒澆水。
齊老先生也拄著手杖走過來看。他最喜歡這些朝天椒--七姊妹,多少年來,也不知道誇過幾十幾百遍了:“這朝天椒最辣,北京的柿子椒根本就不是辣椒,所以隻配叫做菜椒、燈籠椒。就是那些小尖辣椒,大羊犄角辣椒,四川人吃起來也不過癮。所以有人說:湖南人不怕辣,雲南人辣不怕,四川人怕不辣!”
彭彭立刻把話接過來:“麻辣!光辣還不過癮。還要花椒粉!川菜講究麻辣燙,吃得你閉不攏嘴,滿腦殼冒汗!”
“對對!”齊老先生一邊點頭,一邊用手杖戳地,表示加倍的讚許,“彭彭燒的麻婆豆腐,就是麻辣燙俱全,實乃人間第一美味啊!”
“先生又誇我!其實噻,天下的麻婆豆腐都是美味。不麻不辣不燙,算啥子麻婆豆腐!”
“第一特色還是要用朝天椒!那才辣得夠意思。廣東人叫野山椒,可是他們怕辣,用糖醋醃了才敢吃,簡直是糟踏聖人!”
“糟踏寶貝。”齊茂插了一句話。
“糟踏聖人!”彭彭立即反駁,“先生講的對頭,朝天椒不辣,聖人吃了也發火!”
齊茂趕緊點頭,笑著說:“彭彭的解釋,比先生講得還透徹!”
齊老先生圍著菜畦觀看。原來這朝天椒又名七姊妹,一把長七個,像小佛手似的,個個尖兒朝天。特別是它們在不同的生長期間隨時變幻著自身的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有時呈現於一株、一把兒,比花朵還美,頗具觀賞價值。
“好看又好吃!要不是彭彭從重慶討來了種籽,跑遍北京幾大菜市場也買不到這朝天椒啊!”
新來的小徐在旁邊偷看偷聽。她雖然有七竅玲瓏心,也猜不透這八十高齡的齊老先生,在彭彭麵前為什麼滿口溢美之詞。這齊家父子簡直像在給彭彭拍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