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兩月是華北的雨季。全年五六百毫升的降水量約有一半以上集中在兩個月裏落下來。年年如此,已經是除了小孩和白癡之外人所共知的自然規律了。雖然紅山市的領導年年雨前號召防汛,疏通溝渠橋涵,紅山公路的九號橋卻年年被山洪衝斷,交通阻絕……

提起此事,許多人都說“並不奇怪”。有人甚至笑嘻嘻地說:“是九號橋它自己願意斷!”

昨天夜裏九號橋又斷了,今天上午橋東橋西立刻熱鬧起來:上百輛五顏六色的大小汽車對麵排起長龍大隊;賣西瓜賣桃兒的小販來了好幾十;幾位有經驗的個體戶趕緊在路邊搭席棚擺板凳,炒菜賣麵條;電視台的記者來了一個組,攝像機、水銀燈、反光板……一應俱全,選角度、定方位十分忙乎;稅務局的官員騎著摩托車匆匆趕到,卻不是為了向小攤小販收繳營業稅;還有本市本縣的父母官兒、報社新聞記者、交通民警、白衣戰士們自備車馬陸續來臨……熙熙攘攘,千頭攢動;焦焦躁躁,眾目集中--最顯眼的則是斷橋之上那一對兒姊妹花了!姐姐駕駛著一台大紅色的“鐵牛-55”型拖拉機,妹妹負責掛鋼絲繩,把一輛又一輛大汽車小汽車拖拉過河。

車上的乘客,除了提心吊膽的司機之外一律下車,須由自己淌水過去。所以他(她)們必須十分仔細地觀察這座斷橋,看好路線,以免掉進河裏去。

看來看去,乘客們看出了門道,“原來這是一座漫水橋!”

“啥叫漫水橋?”一個女孩問她爸爸。

“沒有橋墩兒,路基底下埋幾根水泥管,也叫涵洞。水小的時候從涵洞裏穿過;水大的時候就從路麵上漫過去--這種漫水橋實際上不是橋,頂多算個簡易橋。”

“路麵上漫水,還能走汽車嗎?”

“水淺的時候能走。水深了,像今天這樣,沒過了排氣管兒,就不行了。”

“什麼排氣管兒?”

“汽車排放廢氣的鐵管子,你看,每輛車屁股後邊都有。”

“那為什麼不修一座有橋墩兒的大橋呢?”

“傻孩子,大橋費錢呐!國家現在還沒有那麼多錢。”

這位父親四十多歲,很耐心地給女兒講解著各種問題。反正沒事可幹,他們乘坐的大客車遠遠排在後邊,不等幾個鍾頭根本靠不到橋邊。

另外幾位乘客聚在一起指指點點地議論著:

“我看這座橋並沒有衝斷!隻不過是水太深了點兒。”

“對,要是衝斷了,拖拉機也沒法兒過嘛!”

“不,你瞧,這鐵牛拉著汽車扭秧歌,哈,像跳舞,蹦蹦跳跳往前走,可見路麵還是衝壞啦!”

“柏油路麵要是毀了,那可玄!大水這麼衝,不用多久就能漩成大坑!”

“那,咱們還是先淌過去吧!”

“東西還在車上呐……”

“不就是個旅行箱嘛,自己提過去,免得截在了河這邊。”

“對,去年就有不少人窩在了這邊,一窩個把月!”

淌水過橋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了,大多是男人。漫水橋上自動形成了一種規矩:鐵牛拉汽車的時候,行人暫停,害怕萬一翻車砸著;鐵牛往另一輛汽車上掛鋼絲繩的時候,成群的乘客便抓緊過橋。他們自動排成一字長蛇陣,沿著比較安全的路線,一個緊跟著一個的往前淌。淺處水沒膝,深處沒到大腿根兒。而且這是紅山上下來的洪水,跟紅泥湯一樣,染了衣裳再難洗淨的,所以淌水的小夥子們都脫了長褲,半裸體……老人、婦女和小孩可是為了難,大多在橋頭猶豫著,不敢下。

人不下河,老天爺偏又下雨。這雨不大不小,可以借用氣象預報員的術語--小到中雨。而且不急不緩,淅淅瀝瀝最可怕--打算長時間地堅持著下。

幾位可敬可愛的小夥子發揚助人為樂的精神了,在老人、婦女乘客中低聲詢問著:“要不要雇勞務?背您過去,一張大團結一位!抱小孩兒減半。”

更可敬愛的是鐵牛姑娘兩姊妹,姐姐渾身被雨水澆透,妹妹渾身被紅泥湯子泡透,牛不停蹄地來回作業--從橋東拽一輛汽車西去,又從橋西拖一輛汽車東來,鐵牛哞哞吼,一趟也不放空。她倆要價不高,“拽一輛大汽車一百元,小汽車五十元,先交錢後掛鋼絲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