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保田幸子,原名田莘。父親是中國早年留日的學生,東京帝國大學教育係畢業的;母親是日本籍,早稻田大學家政係的。“七七”事變前夕,父母一同回到北平任教……田莘出生於一九五四年。她是在清華園裏長大的。可她也不知道“園頭”是個啥?
田莘大學畢業時,父母已雙雙故去。費了一番不小的周折,她離開父國,回到母國。就業了,更名久保田幸子。這名兒,久保田,既是母姓,又保留了田字這個父姓。而且是永久保留;幸字,去掉草頭,將辛苦換作幸福,所以叫幸子吧!聽,久保田幸子,涵義多深呀!
這次,是她三年之後重返父國。她多麼熟悉“八大學院”的林蔭道啊!魏公村賣豆漿油餅的小吃店,清華附中對麵的圓明園遺址,昆明湖的石舫,玉泉山的寶塔……甚至田村的土特產臭豆腐,雅名曰之“青方”,她都懂得,卻唯獨不懂這個“園頭”。
“十分鍾以後,我們就聽從園頭王先生派遣。”木村在汽車裏簡短地吩咐著。
“嗨(是)!”三名隨員異口同聲,把司機嚇了一跳。
幸子趕緊打開手提包,對著小圓鏡子,塗點兒唇膏,用香粉紙擦擦鼻頰溝裏細微的汗珠兒--這汗漬,也許是想到自己在這裏戴過紅領巾,才滲出來的;也許是旅途勞頓,時差造成的;也許是木村先生剛才沒容空兒讓她洗個臉,就馬不停蹄的……也許是即將會見園頭,而又莫測高深,發愁急出來的。嗐,怕什麼,見麵問問就知道啦。她又往臉蛋兒上撲了一層淡淡的胭脂。這可不是為了勾引園頭,僅僅出於禮貌而已。
“木村先生,你上個月見過園頭,他穿什麼衣服?”
“純棉織品。全身,鞋也是。”(順便說一句,在外國,純棉織品,是高級的衣料)。
“嗨!中國的大幹部,都穿布衣布鞋。喔,園頭王先生的頭,是很圓嗎?”
“方頭方臉。”
“提公文包嗎?”
“不,扛一把鐵鍬。”
“嗨!中國的大幹部最喜歡讓外賓看見他們參加體力勞動的形象。”
他們終於看見了園頭。啥模樣兒?白布對襟褂子,連紐扣也是布絆兒的;青布挽腰撒腿長褲,連腰帶也是布汗巾子;千層底兒圓口布鞋。沒扛鐵鍬,拿著一根尺半長的黃銅鍋、假玉嘴兒旱煙袋,叭噠、叭噠地吸著。
“來啦,今兒後半晌就動手吧!”園頭眯縫著眼說。
幸子心裏涼了百分之九十九--這園頭,原來是個地道的老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