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春節時間,黃瓜賣到2元一斤,市民喊貴,黃瓜還供應不上。果洪臣他們便走出去組織貨源,從60公裏以外的遼陽市小屯鄉找到了許多瓜菜專業戶--他們也正發愁沒有銷路哩。

“為啥不運到本溪去賣呢?”果洪臣問。

“不敢去呀!萬一賣不動,鮮瓜嫩菜的,一夜就凍成冰棍兒啦。”菜農們回答。

“去吧!我給你們解決暖庫,給你們就近安排吃住的地方,保你銷售方便。”

兩個巴掌一拍即合,當晚就運來了四汽車鮮嫩的黃瓜,存入一洞橋農貿市場的暖庫。早晨批發給坐商小販,每斤一元,做到了菜農、坐商、市民三高興。此後,小屯鄉的鮮菜大都運銷一洞橋農貿市場。

談到這裏我笑著問果洪臣:“組織貨源,好像是副食品商業局或者工商局的事兒吧?”

他也笑了:“為人民服務,分工不分家。再說,沒有貨源,從哪兒來的稅源呢?我們要增加征稅金額,就必須擴大稅源。多繞這麼一個彎兒,無非是多受點兒累吧,我能說服稅務所的全體同誌,把這看作份內之事。”

上麵舉的幾個例子,雖然也是為個體戶服務,但他們畢竟還是正兒八經的農民,因此非議不多,阻力不大。下麵的例子可就不同啦。

個體行商楊某,原是工人,辦了“停薪留職”手續去廣州長途販運香蕉,借資4.2萬元,11月份發回來一車皮7萬斤香蕉,由於缺少經驗,內捂外凍,全都黴爛了!楊某抱著妻兒大哭,慟不欲生。

有人說:楊某人心術不正,好端端的工人不當,想當暴發戶,賠了活該。退一步說,長途販運本身就有風險,賠了賺了,跟稅務所何幹?果所長你的手別伸那麼長……

果洪臣是個熱血青年,他說:“我不能見死不救!無論如何,他也是咱一洞橋辦了營業執照的合法業戶,怎麼能說跟咱們沒關係呢?個體商販往往就是從咱們‘大蓋帽’的實際行動上來理解黨和政府的政策的!”

果洪臣找到楊某家裏,勸他往開想,先把爛香蕉從貨車上卸掉(壓車一天要收100元占車費),振作精神,相信黨的政策,重新幹。

這“重新幹”並不容易呀。果洪臣先穩住楊某的情緒:說服債主們別逼債,“不要雪上加霜,逼死了人還不是落得個無頭債麼!”然後他又給廣州水果公司的陳經理寫信,說明原委,請他們給楊某再發運一車皮香蕉來本溪,就算破格幫助吧,“先發貨後交款”。原來,果洪臣他們已經建立了一個遍及全國25個省市的信息網,經常互通情報,介紹生意,彼此幫助,建立了友誼和信任。廣州的陳經理是信任果洪臣的,見信後親自押送7萬斤香蕉到火車站,還在車廂上加蓋了棉被苫布以防凍。前前後後,20天,楊某的第二車皮香蕉完好無損地運到了。本溪這個購買力相當強的山城並非不缺香蕉呀,楊某這次“重新幹”,盈利一萬餘元。果洪臣幫人幫到底,根據政策,對楊某這位虧損過4.2萬元的業戶予以免稅照顧。

生意,這個詞也是很美好的。個體戶楊某有了活路,生意繼續做下去,全家歡天喜地。等第四車香蕉運到一洞橋農貿市場的時候,楊某便主動到稅務所納稅來了。

楊某淌著熱淚說:“人心都是肉長的!我欠的債全還清了還有盈餘,今生今世也要當個自覺的納稅戶。果所長救了我全家人的命,可是你們誰也不肯吃我一隻香蕉啊!”

至於能不能幫助“痞子戶”?請看下麵這個實例。

行商吳某是曾經勞改8年的刑滿釋放人員,一洞橋農貿市場出了名的“痞子戶”。此人偷稅逃稅,罰款時還耍無賴,開口閉口“我三進三出(公安局),什麼也不怕!”稅官們最討厭這種沒皮沒臉的人。

1987年7月,吳某夥同行商趙某從新疆一次就運來15車皮西瓜,進價7分錢一斤,由於各地運來本溪的西瓜太多了,結果9分錢一斤也賣不出去。吳、趙二人急了,跑來求果洪臣。

果洪臣一麵叫吳趙二人就地降價銷售;一麵通過信息網打聽外地行情。很快得知大連缺瓜,市價2角2分一斤。果洪臣出麵要來四節車皮,連夜將部分西瓜轉運大連。第二天就接到吳某從大連打來的長途電話:“果所長!西瓜兩毛錢一斤,全都批發出去了。我賺錢啦!咱們一洞橋不是缺蘋果嗎?我不會空著手回來……”

吳某又從蓋縣運回來一萬斤蘋果。兩項共賺9千元。他拎著一大提包現鈔來到稅務所,感慨地說:“果所長,你收稅吧!錢全在這兒,你收多少我都心甘情願。”

果洪臣笑了:“我們是依法征稅,公開辦稅。看看牆上的表格,你自己也能算明白。”

結果,稅務所毫不客氣,不多不少,西瓜和蘋果兩項共征稅5千元。

有趣的是,吳某也學會了“征稅”。一次沈陽行商運來一萬斤白梨,半夜到貨,7角錢一斤,吳某出7000元買下了,但他隻給人家6650元,說:“按國家規定,你應該交納5%的稅。”早晨,吳某果然將這“代扣”的350元稅款主動交給了稅務所。他再賣梨時,8角錢一斤,又主動交了他自己應納的400元稅金。

“痞子戶”的帽子摘掉了,吳某從此變成了守法納稅戶。這種例子在一洞橋多得很。行商也罷,坐商也罷,他們常說“生意不在稅”。這是什麼意思呢?我問了幾戶商販,回答是:生意好壞,靠黨的政策,靠消息靈通,靠吃苦耐勞,靠貨色(質量)好,靠服務態度,靠信用,靠守法!決不能靠偷漏稅款去發橫財--那種昧心錢要不得,一坑國家,二害自己。正派商人不搞那一套。

在個體商販當中建立這種共識,實在是一項基本功,難能可貴呀。據統計,果洪臣他們通過宣傳稅法,給專業戶“送政策”,提供農貿信息和銷售方便,變單純“征管”為綜合服務,8年來為一洞橋農貿市場共發展穩定的專業戶170餘家。不僅擴充了貨源,而且發展了稅源。

由原先的監督型轉變為服務型,從而連年增加征稅金額--用他們的話來說,不是“殺雞取蛋”,而是“養雞下蛋”,這也是我得到的第二個謎底答案。

人們常說,站得高才看得遠。最基層的稅官也看得遠嗎?通過對果洪臣的采訪,我發現,熱血男兒的的懷越寬廣,器量越大,他看問題的視野也就越開闊。

果洪臣在征稅時結下了個“仇人”李某。那是1983的事:李某在一洞橋非法經營,被果洪臣沒收了一批貨物(20條褲子)。這事兒不大,但李某卻懷恨在心,看得很重。據他自己說,主要因為他那時候太窮,太困難了,以致三年之後還耿耿於懷。

1987年春天,果洪臣到一家小旅店找人。店主馬老漢愁眉不展地說:“果所長你也幫我解決個難題兒吧!我這兒揀了個孩子,可我又養不起……”

原來,這家小旅店經常住著許多個體商販。其中一個姓李的,因為偷了工程隊的器材,被依法逮捕,判刑5年。

19年前,李某18歲的時候與一些知識青年在本溪縣泉水鄉插隊勞動。某中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學生,號稱“本溪一枝花”的與李某相愛了,二人沒結婚就同居,生了個兒子,起名李野。後來,女方回城(沈陽),與別人結婚,斷了關係,李某精神上受到了很大打擊,從此一蹶不振,與一切親戚斷絕來往,帶著兒子來到本溪市,打零工,做小販,偷東西。性格變得冷漠古怪。但有一點,他非常疼愛自己的兒子小李野,又當爹又當媽,父子情深超乎尋常。

可是入獄服刑,李某再也顧不了兒子啦。他把14歲的兒子留在了旅店,無依無靠,吃穿無著,店主要轟他走,這孩子便跪下磕頭,苦苦哀求……馬老漢說,我不忍再轟他啦。你看看,這個小李野瘦得皮包骨頭,流落街頭,不是凍餓而死,也會學壞了當小偷。

果洪臣說:“馬老漢,咱們共同幫助小李野吧,決不能轟出去不管!”

他對稅務所的同誌們講了李野的遭遇。大家都很同情這個孩子,七嘴八舌,“咱們湊點兒錢給他做小買賣吧,教這孩子自食其力,還住在馬老漢店裏。”

果洪臣拿出20元,全所一共捐款百餘元,在稅務所門前設了個賣香蕉的小攤兒,還給小李野理發、洗澡、換上一身新衣裳。大家帶飯,分給他吃。小李野哭了,拉著副所長李玉蘭叫李姨,說他從小沒嚐過母愛的滋味,今天在稅務所嚐到了。

李野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叫賣香蕉嘴兒很甜。他父親原本是個知青嘛,常教李野學識字。但他萬萬想不到,如今的下雨天,以及早早晚晚,卻是女稅官楊秀娟在繼續給李野補習文化。

李野有時也聰明得過了頭--跟別的小販學會了“克秤”。他賣香蕉,是果洪臣給進的貨;每天賣下來的50來元錢,也是交給楊秀娟代為保存的。這貨、款都是有數的。一天傍晚收攤之後,小李野送回來的竟然是65元。果洪臣發了脾氣,著著實實地教訓了李野一頓:你小小年紀就不學好,缺斤短兩坑顧客,長大了會變成什麼人?全所的叔叔阿姨不是白費了一片心嗎?

李野哭了,承認錯誤,保證向叔叔阿姨學習做人的道理。

小李野進步很快,人也長胖了些。他懂得了勤儉,賣香蕉賺下的錢,除了交旅店的房租飯費,留出本錢之外,連根冰棍兒都舍不得吃,不久就攢下250元,請求果所長領他去監獄看望服刑的父親。

1988年5月27日,果所長、陳指導員和女稅官楊秀娟帶著李野到數十裏之外的石門監獄探監來了。

李某見到了小李野。也認出了往日的“仇人”果洪臣。不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野抱住父親哭訴起來……當李某聽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收下了年僅16歲的兒子用勞動所得買來的香煙、糕點、罐頭食品;特別是知道了有位副所長“李姨”給小野縫衣洗衣,給他買一支永生牌鋼筆學習文化;眼前這位女稅官楊秀娟又當了小野的老師,教他讀書、記帳,還因為每天早、晚接送而冷落了自己的男朋友,因此與男友“分道揚鑣”;以及果所長居然為小野在本溪市落上了戶口的時候,撲通一聲,李某雙膝跪倒在幾位頭頂國徽的“大蓋帽”稅務官麵前,涕淚橫流。

李某哭著說:“果所長,我一定好好改造,我今年三十八歲了,今天是我的生日--重新做人的日子!”

李某果然變了一個人。他在勞動改造中表現突出,被委派為勞改四支隊的生產記錄員,還是《勞改生活報》的優秀通訊員。

1989年夏,李某減刑一年半提前出獄了。稅務官員們再次解囊相助,新任一洞橋稅務所所長張永泉拿出1000元轉業費,女稅官楊秀娟擠出200元結婚的費用,全所“個人集資”兩千元,借給李某父子做本錢,迅即開辦了一個小食品攤檔。果洪臣又與馬老漢商議,租了個單間,讓李某父子團聚。待我前來采訪時,李某父子的小攤檔已經盈利兩千餘元,歸還本金之後,還能按月主動納稅。

李某父子的故事,不但在石門監獄,而且在一洞橋的商販之中廣為流傳。他們從心眼裏佩服頭頂國徽的稅務官。這也是我求得的第三個謎底答案--眾多個體商販,包括那些所謂“不三不四”的人,為甚麼心甘情願地主動向國家納稅。

果洪臣有個多年不渝的信念:人人奉獻一點愛,世界就能變得更加美好。他這話很對我的心思。

果洪臣到石門監獄進行“綜合治理”的工作過程中,認識了一個42歲的在押犯顧某。他因強奸罪被判8年徒刑,此時還剩半年就要出獄了。誰知越是臨近出獄,他的思想壓力越大,請求與果所長談談心裏話。

原來顧某入獄前是個電車司機,他一直不承認自己犯有強奸罪,說這是“仇人陷害”,入獄後曾寫370封申訴信也未獲解決。妻子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因為我的問題,她入不了黨,也當不成勞模。兩個女兒懂事了,我出獄之後沒臉見她們!”再就是惟恐出獄之後找不到工作。

果洪臣對他開導一番,答應將來可以幫助他找職業。

1988年1月,顧某刑滿出獄,當真來找果所長了。果洪臣幫他辦了個行商許可證。沒有資金,果洪臣又介紹他為別人代銷蘋果。

不久,春節到了,顧某已掙了300多塊錢,可是又愁眉苦臉的來找果所長,說:“兩個女兒不叫爸爸,躲著我。大女兒17歲了,在學校受同學嘲諷,思想上有壓力。”又說:“我算沒指望了!也許還有一個辦法,我會開車,就去借一輛車,把仇人撞死,才能表白我自己……”

果洪臣急了:“老顧,你冷靜地想一想:這8年裏,妻子女兒為你吃了多少苦?一家人總算挺過來啦。你如果去開車撞人,那是什麼後果?那是自暴自棄,去當千古罪人!難道你還要進一步坑害自己的妻子兒女嗎?女兒一時不叫爸爸,你就傷心;可是你這不負責任的態度,夠當父親的資格嗎?”

果洪臣對顧某曉以大義,嚴肅批駁了他那“表白”自己的危險、愚蠢想法。在顧某真心承認了錯誤之後,果洪臣又表示一定幫助他解決各種實際困難,“幫忙幫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