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資本主義病情嚴重但氣數未盡(1 / 3)

資本主義病情嚴重但氣數未盡

專家論壇

作者:江湧

2008年夏天爆發的金融危機,衝擊之大,波及之廣,影響之深,是自1929年以來所僅見。危機肇始於資本主義的核心——美國,由此嚴重損傷了美式自由資本主義的聲譽,美國也由資本主義世界的燈塔淪落為展示資本主義製度弊端的櫥窗,美國優勢逐一喪失,霸權地位趨於終結。自發生金融危機以來,國際社會積極反思甚或抨擊自由資本主義,但並不代表徹底否認或拋棄整個資本主義,資本主義依然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它向來以彎曲而不是斷裂的方式應對內外壓力,由危機而預言資本主義消亡尤其是馬克思主義的勝利恐怕為時尚早。不過,危機遷延與蔓延,對資本主義的反思仍在持續。

一、前言:

危機持續,反思不斷

冷戰結束,全球化盛行,資本主義近乎一統天下。2008年的金融危機肇始於資本主義的核心——美國與歐洲,危機的影響遍及全球,幾乎涉及所有領域,因此西方發達國家、新興市場、發展中國家的左、中、右都在反思,為資本主義會診,反思會診的焦點集中於危機的性質、危機的起因以及解決抑或杜絕危機的方法。

當今世界資本主義形形色色,主要流派包括以英美為代表的自由資本主義(新自由資本主義)、以德國為代表的社會資本主義以及以東亞為代表的國家資本主義。危機肇始所重創的是自由資本主義,因此,當前的全球經濟危機不是資本主義製度的全麵危機,而是資本主義製度的部分危機。[1]

但是,自由資本主義在當今世界占據主導、主流地位,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努裏爾·魯比尼等學者認為,自由資本主義危機實質就是“資本主義製度的危機”,危機是“由太多私營部門債務和杠杆引起的”。[2]斯坦福大學民主、發展與法治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弗朗西斯·福山等學者認為,2008年開始的全球金融危機和正在上演的歐債危機,都是過去30年來出現的放鬆管製的金融資本主義模式的產物。[3]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前首席經濟學家、麻省理工大學的西蒙·約翰遜教授認為:“金融無監管是走向災難的藥方”。[4]多債務、高杠杆、鬆監管近乎成為西方主流反思此次危機的標準且趨於一致的答案。

國際左翼學者顯然不認同西方主流學者的“膚淺分析”,認為這場危機是由生產過剩和過度消費造成的,是資本主義特有的定期淨化機製引發的周期性危機。危機剛剛度過初級階段,尚未觸底,預言資本主義製度的普遍危機即將來臨,是一場規模堪比1929年大蕭條和1873—1896年的大危機也並不輕率。時間將證明,這場危機的長度、深度和地理波及範圍都將超過以往。[5]更深刻、尖銳的分析認為,這場危機的真正原因在於以剝削為基礎的無政府主義的生產體係以及從中獲益的資產階級,但是,應當負責的並不是某個資本家或特定的資本家團體,而是所有堅持維護這個不公正的體係並為其辯解的人。[6]

正在延續的金融危機是資本的係統性危機,源於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對於係統性危機根本不存在經濟角度的解決方法——如賦予歐洲中央銀行最後貸款人地位,允許發行歐元債券以填補債務。如果遵循這樣的方法,我們就會把自己送上自己準備的斷頭台。這是一場係統的、深層次的資本危機,它將逐漸轉化為前所未有的社會危機。曆史是不會沿直線發展的,而是一個基於一定社會矛盾地充滿了跳躍和斷裂的過程。[7]

2008年的金融危機“不僅是一場資本主義的結構性危機,也是一場文明的危機”,隻有從根本上改變文化製度、生產體係和消費,人類才能延續。[8]2008年的金融危機是一場全方位的危機,令無所不能的金融全球化模式受到了質疑。在我們看來,這無異於一場西方文明的危機。[9]美國《新聞周刊》國際版主編法裏德·紮卡裏亞撰文認為,我們目前所經曆的並不是資本主義危機,這是一場金融危機、民主危機、全球化危機,從根本上說是道德危機。[10]

二、大危機:

全是自由資本主義惹的禍

在西方主流體製內,對危機的反思比較深刻的,如全球發展中心主席南希·博德塞奧和斯坦福大學高級研究員弗朗西斯·福山合編的《金融危機結束後發展方麵的新思想》一書(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該書有一個鮮明的觀點是:“這場危機凸顯了資本主義製度——甚至像美國這樣先進的製度——內在的不穩定性。因此,資本主義的美國版本即使沒有完全喪失信譽,最起碼也不再占據主導地位。”“美國式資本主義已經從神壇上跌落下來”。“如果說這場全球金融危機讓任何發展模式受到審判的話,那就是自由市場或新自由主義模式”。[11]

自由主義者的一個錯誤在於,金融能夠創造價值。在“市場萬能”之下,排斥政府監管,由此產生了一個龐大的金融服務業。自由主義者設法讓人民相信龐大的金融服務業創造了大量價值。但是,現在已經十分清楚,這個行業根本不創造任何實際價值。[12]不過,這個不創造任何實際價值的行業,卻在創造著巨額利潤,而利潤則來源於對他人財富的巧取豪奪,“幾乎每天都會發生與金融部門醜陋行為相關的故事——龐氏騙局、內幕交易、掠奪性貸款、用各種信用卡計劃從倒黴的用戶手中騙取盡可能多的好處等等”。[13]這場危機對實體經濟的衝擊表明,真正的經濟、能夠創造價值和就業的經濟,其核心是企業主。今天,全球化這個大市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新產品,需要完成項目,需要實幹的企業主。[14]

自由資本主義的實質就是資本擁有絕對至上的主導地位。在公司治理結構的背景下,資本至上原則的重要體現就是所謂“股東主權論”——股東利益最大化。在股東利益最大化驅使下,在非資本主義的“處女地”越來越少的背景下,在美英等發達國家產業日趨空心化的情勢下,華爾街的金融家便利用金融創新開發了所謂“二次童貞”——對資產乃至債務實現債券化,所以便有了席卷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金融危機。“由此看來,這次危機的震源地正是股東主權論的產生地美國,就不是偶然的了。資本主義的敵人,或者說自由的敵人,其實並不是社會主義,而是自由放任主義”。“從某種意義上說,日本的主要公司正是因為及時地擺脫了股東主權論的毒害,才使其保留了製造業所需要的高度化的組織力”。[15]

自由資本主義奉行自由競爭、自由兼並,其結果必然會產生一個個巨型壟斷企業。與早先中小企業不同的是,這些富可敵國的龐然大物,一方麵規避政府監管、規避社會責任,傾向在高風險經營活動中獲取高利潤,另一方麵在競爭中或不當經營中出現嚴重問題後,政府、社會很難像對待中小企業那樣任其倒閉,否則會出現係統性風險。如此,巨型企業便綁架了政府,綁架了社會,使得風險社會化、國家化,也因此,資本主義喪失了自我清理機製,因而也就喪失了活力。

自由資本主義的錯誤在於讓“看不見的手”近乎主導一切,拒絕政府有效治理,把經濟規律絕對化,把市場調節萬能化,“把資本主義當作一種意識形態加以恪守,而不是一種用來改善人類福祉的實用工具”。[16]自由主義者唯我獨尊,固步自封,拒絕接受任何合理意見,尤其是來自東方的經驗。亞洲國家通過製定各種促進就業增長的方案來應對市場調節的不足,但是,新自由主義者卻認為這是意識形態異端邪說的“產業政策”而拒絕考慮。任由市場調節,任由金融家對中產階層、資本對大眾的侵奪,其結果必然使社會出現日趨明顯的兩極分化。在2008年的達沃斯論壇上,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曾經稱之為“回報富人的資本主義”。[17]新自由主義者的錯誤在於“忘記了馬克思主義警告:要使資本主義製度存續下去,各個階級都必須從中受益”。[18]

綜觀世界,凡是照搬美國政治民主的,無不引起政治混亂,而凡是照搬美國經濟自由的,無不引起經濟混亂,這似乎是一道魔咒,又似乎是一個鐵律。埃及就是一個新例證。這個原本在納賽爾政府時期能夠實現糧食自給自足的國家,因為穆巴拉克在IMF的建議下采取自殺式的新自由主義政策而失去了這一先天條件。[19]金融危機使“主流經濟思想出現了危機,主張市場絕對自由,讓市場自動調節來消除危機發生可能性的新由主義遭遇失敗”。[20]

三、資本主義:

病情嚴重,但氣數未盡

就世界經濟發展史來看,資本主義有三類危機:即周期性危機、結構性危機和係統性危機。[21]馬克思主義認為,資本主義生產總是處於一個不平衡的周期過程中,危機則是這一過程中生產過剩階段的必然延續,大體每隔十年左右就會發生周期性危機。危機通過企業破產而一次性清理過剩資本及過剩生產。1929年的大蕭條是資本主義自身生產模式的宏觀經濟基本麵造成的,是一種結構性危機,其衝擊之廣、影響之深前所未有,危機並沒有通過“羅斯福新政”而是此後戰爭及軍事凱恩斯主義得以解決。2008年的金融危機是一場源於新自由主義的全球化的係統性危機,它將逐漸轉化為前所未有的社會危機。對於係統性危機根本不存在經濟角度的解決方法。[22]

就資本主義發展史來看,資本主義存在兩大缺陷,一是產生不可持續的繁榮和不可避免的破產,二是導致不平等現象,由此分別導致經濟、社會危機。[23]因此,隻要有資本主義就有經濟危機,危機是資本主義製度的必然結果。資本主義國家政府,為減少危機衝擊與影響,采取各種應對措施,包括動用國家信用來避免“太大而不能倒”的巨型企業破產。然而,小患可免但大災難逃,這隻是推遲危機到來,而且危機一旦爆發會更加猛烈。[24]2008年金融危機演繹的正是這一邏輯,而且與金融經濟危機相伴隨的是一場生態能源危機和一場糧食危機,危機對世界經濟造成了巨大損失,特別是處於資本主義世界體係邊緣的貧困國家。[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