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2)

5

這應該是個令人激動的時刻。但是置身其中,我卻發現這一刻平淡無味,和我每天早上起來跑圈,習慣性仰望昏沉天空的那個瞬間並無區別——大概是因為答案本身實在出乎意料地普通的緣故吧!

我記得當時,十七叔是這麼說的:“你大哥沒有向你提及這件事情,真叫我奇怪。但是更叫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你來了本家這麼久,竟沒有靠自己把這事弄明白!尋道,可見你雖聰明,卻不是繼承冼家家業的那塊料!你大哥從不對你說起,大概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將你一輩子留在家中了!”

那時我雖已住慣本家,但對回家還是有一絲期望的。所以聽聞十七叔這樣說,我頓時緊張起來,道:“十七叔,你騙人,大哥說我學成了便能回家的!”

十七叔捏捏我的臉,笑了兩聲,道:“你大哥這麼說?那是騙你的!但凡進了本家,哪有那麼容易出去的!叔伯們如此費心將你們栽培出來,豈有隨隨便便將你們放回去孤老山林的道理?你們將來都是要為冼家竭忠盡智的!”

我有些沮喪,但又覺得十七叔說得有道理,便問:“要怎麼竭忠盡智?”

十七叔聞言冷笑兩聲,拉著我到一方幽僻的涼亭坐定,便道:“也罷,無論是否放你出去,你遲早要知道這些事情,今日我便說給你聽也無妨。”說完,便將大哥極力避免談及的事情對我一一道來——

原來冼家雖避世而居,卻名聲在外。各方勢力無不遣人尋來,希望請得冼家子弟出山。因那些人手段出盡,當時的當家不勝其擾,便定下一條規矩:要請冼家人出世可以,但必須各家的主子親自前來。冼家也不怠慢他們,將各弟子所學學問和能力高低詳細紀錄,收在一個白玉盒子內呈給人家挑選。來者無論挑中誰都可將對方請出來親自考問。隻一條,來者考較冼家子弟,冼家子弟自然也評估他們。若評估完畢,冼家子弟覺得此人不足為謀,自然也可以拒絕。此時來者定不能強求,也無權再挑選其它冼家子弟。

這條規矩既出,冼家人便算重回廟堂。因怕廟堂之爭牽連整個家族,曆代當家們又給挑選的過程和出山的弟子們設下重重限製:其一,凡下了山的子弟,在外不可以冼家人自居,也不可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讓人猜到其和冼家的關係;其二,來者考較冼家子弟,須隔著屏風,以免事情不成,冼家子弟日後下山被人認出來;其三,來者不可對任何人泄露冼家子弟的身份,且須在適當時期,娶冼家送來的女子為妻妾,冼家不要求來者厚待所出子嗣,但隻一點,對方也絕不可防範冷落。

如此三條一出,百年來冼家幾乎滲透了天下各方勢力,卻從未因哪一方落敗而遭到牽連。由此可見,當初定規矩的人是如何地心思縝密,又有遠見卓識。

十七叔說完,我大惑不解:“往日先生們常說下山下山,我雖不知道這許多規矩,但也明白我們學成了便要出仕的,大哥為什麼不肯對我詳說呢?”

十七叔敲敲我的頭,道:“你以為輔佐那些個梟雄霸主是件容易的事情?!且不說我們冼家,就是一般謀士,要學的東西也多了去!”

“審時度勢、慮事周詳、行事謹慎都且不談,單說拿定了主意前去進諫,便是一門高深的學問。事情要說,但卻不可不待時機一氣說全,也不可說得難聽叫自己人惱怒或是泄氣,更不可露心虛或居功自傲之態遭上位者猜忌,你道這是輕易能做到的?!”

“更何況我們冼家特殊,於各方勢力內都有眼線。我們行事,不但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還要避免損及自家人在其它勢力中的地位利益,要不讓己方的人覺察還有誰是我們冼家的人,又要充分利用當家傳來的各方勢力的消息統觀大局,要避免讓己方人覺察到自己另有消息管道,又要避開身邊的眼線將己方的消息傳回本家去,這其中,不知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稍有疏忽便是數條人命,你道人能說得輕鬆?”

說罷,他微微歎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青石圓桌邊上的青苔,道:“你大哥不願提及,也是情有可原。冼家每一代當家為了保存門下弟子,都是小心翼翼殫精竭慮。無奈情勢太過複雜,無論如何謀劃,每個從冼家學堂出去的人,仍是都沒有好下場!不是過分思慮英年早逝,便是事成後因所知太多而被殺人滅口。也有被當家們勉強營救出來的,可是這些人手上都沾滿了兄弟們的鮮血,昔日共同求學的情狀還宛然在目,即便害死他們是不得已或不經意,麵對著舊地,麵對著和他們當年相仿的新人,又怎麼安得了心,怎麼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