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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宅子比我們想象的要大,且四處遍布機關。我們一路過關斬將,好容易摸到了書房,卻發現書房內一片漆黑,似乎早已人去樓空。
禹從文和我對視一眼,問我:“進不進?”
我借著星光看到許多銀色的絲線經由屋簷下懸掛的竹筒牽入房內,咬咬牙,點了點頭。禹從文於是縱身躍至窗下,仔細聽了一回,對我招招手。我便小心翼翼地摸到門口,取下頭上的發簪和絲帶,旋開發簪頂端的明珠,取出一套工具,挑開門上纏繞的、發動機關的絲線,用一根細銅絲牽引著絲帶繞門栓纏了一圈再送出來,輕輕一提,便將門輕鬆打開。
禹從文見狀,對我做了個稱讚的手勢,小聲嘀咕說:“竟然工具齊全!”
我嘿嘿一笑,隻當沒有聽見,搶先進入書房。
進來以後,目光首先落到窗邊,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還是呆了一呆。
禹從文隨後進來,循著我的目光望去,也呆了一呆。
原來我方才看到許多絲線被牽入房內,馬上猜到此地便是山中絲線彙集的地方。因這機關極為龐大,所以我隻有聽過,未曾見過。如今有緣得見,我不忍錯過,便慫恿著禹從文偷溜進來。進來一看,果然如我所料:山中所有絲線,經十個竹筒進入書房,彙集在窗邊的沙盤上。這沙盤極大極精細,所仿製的山中景色,竟能細微到每一棵樹的地步!這般細致,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
我們遠遠欣賞,已經震撼非常,待走近,看清每一處細節後,禹從文終於忍不住叫起來:“這——這東西怎麼能精細到這種地步?!難怪當初我們破壞機關,錢伶的侍女一下子便將我們找了出來!”
我一邊研究一邊點頭,說:“是。恐怕我們一踏入這機關範圍,這裏的主人便已經將我們的行蹤掌握得清清楚楚了!”
禹從文望著機關出了一回神,忽然伸手要摸。虧我眼明手快攔住他說:“當心。這些山巒雖然本來是細沙所堆,但是為固定形狀,後來又淋了一層蠟。此行慣例,若無蠟則罷,若有蠟,工匠們多喜歡在蠟中下藥以防萬一。”
禹從文縮回手,敲了敲桌子,用半是惋惜半是抱怨的口氣感慨:“這東西機巧真多!”頓了頓,還不死心,又想伸手去摸那些樹木。我一攔,他便縮回手,摸摸鼻子說:“是了,你要說這些銅針更容易淬毒是不是?”
我瞪他:“知道你還去摸?”
他一瞬不眨地盯著沙盤,似自言自語、也似回答我的問題般小聲喃喃道:“這東西之精巧,可以說當世無雙。既然當世無雙,不摸一摸我怎麼甘心?”
我見他雙目放光,隻顧癡癡盯著沙盤,言談間竟是頭也不抬,不禁學他在人額頭上拍了一下,說:“看不出你竟這麼喜歡這東西!這沙盤雖難做,但也不是做不出來。你若真喜歡,我改日有空可以做一個給你!”
他聞言,忽然猛然轉頭,握住我的肩說:“真的?你也會做?!”
我見他如此急切,先是一怔,而後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不禁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你以為這沙盤可以輔助戰事?”我一邊笑一邊擦眼淚。
他點點頭,極認真地說:“若你能夠製作,這般精細的沙盤,肯定能派大用場。”
他時時不忘保家衛國,令我對他十分敬佩。我於是受他感染,也認真起來——
我指著眼前精致的沙盤問他:“你以為這個要製作多久?”
他一怔,反問:“莫非耗時極久?”
我點點頭,一邊對著沙盤比劃一邊對他解釋說:“八年。至少要八年。這八年中,真正製作的時間隻需要兩個月。耗時的地方在於測量地形地貌和計算比例。前者需要反複探測相關地點,熟悉那裏的每一個角落,後者需要極麻煩的演算和極詳盡的資料。若地點不易測量,這個時間還要延長。”
他聽我這樣說,頓時十分失望。
我們都知道:在這亂世,幾乎沒有一個地方的形貌能夠保持八年不變。
戰爭能夠引來洪水,戰爭能夠毀滅林木,戰爭能夠製造溝壑,戰爭能夠興廢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