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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領悟到這個事實的瞬間,眼眶有些發熱。我閉上眼睛問季遊說:“你認識冼長憶麼?”

長憶是十七叔的名字。十七叔性子跳脫,名字卻無比溫柔。

季遊聞言歎了一口氣,用懷念的口氣溫和地道:“你說十七呀!他身體好些了麼?我最後一次同他見麵的時候,他身上還帶著傷呢!”

我聞言心裏一酸,回答說“還好”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

季遊是個聰明人,見狀,臉色陡然轉白,呼吸也一時急促起來,多虧臨弦見他狀態不妙急忙在旁相勸,他那一陣急促得令人感到可怕的喘息聲才慢慢平緩。隻是這一番折騰下來,他早已臉色漲紅眼眶含淚大失常態,但他卻似全然沒有發覺似的,隻顧首先詢問我“他是死了?還是得了病?”,聽見我說是“得了病不理睬人”,才長舒一口氣,陡然放鬆下來——

“要被你嚇死了!”他拍著胸口埋怨我,“隻是得了病,那還有救。我看你一臉哭喪模樣,還以為他早已經死了呢!”

我一麵用衣袖沾去眼淚一麵顫聲回道:“若有救,我何必這樣!你這麼輕鬆,皆因不了解這種病!但凡能夠回來的人,全都得了這種病,他們一個個似失了魂似的,也不說話,也不吃飯,整天隻知道癡癡呆呆地坐著,和死了有什麼兩樣!”

“這有什麼了不起?”季遊道:“你放心,我能治的!”

什麼?!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你能治?”我扯住他的衣袖連聲向他請教藥方。他歎了一口氣,喚了我一聲傻小孩,然後摸著我的頭說:“隻有藥方是不行的,須得我親自同他談一談才有作用。”

“可是他根本不理睬人……”這是最使我難過的地方了……

“我自然有方法使他願意聽我說話。”季遊顯得很有自信,不過不一刻,又有些泄氣了,道:“可惜我已經不能回去了。若要找機會同他見麵,還要謀劃一番才好。”

我本來要提醒他:我能替他向大哥求情,但轉念一想:他這麼聰明,又身懷高明的醫術,卻擅自脫離冼家,未必不是有什麼難處。我若冒冒失失地泄露了他的行蹤反而不妥。想到這裏就沒有開口。

果然他後來也沒有向我提及幫忙的事情,反而岔開話題,問了些我小時候的事情。我一一回答了。先時臨弦還聽得興致勃勃,後來困了,歪在一邊瞌睡連連。我說得口幹舌燥,有心停下來,卻見季遊聽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對我有興趣,還是想聽我故事裏的其他人。說了好久,連我都打起瞌睡來,他才抱歉地笑了笑,帶著臨弦告辭離開。

然後是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

正午過後,季遊又來求見,表麵的借口是進獻美人圖,實際上卻是替我抹去裝扮,帶我偷溜出府。“我們去看看情況。”他說。然後便帶著我走街串巷。於是整整一個下午,我們裝作官奴向庶民們話過家常借過糧,又裝作雙親去世的兄弟倆向耕夫們請教過如何耕作,更裝作城主的貼身侍從拜訪過權力不大的家臣,最後,夕陽下山才秘密回家。

“今天有何收獲?”路上他問我。

該怎麼說呢?我悶不吭聲地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心情。

這是我第一次隱瞞身份同這麼多人交談。褪去冼家驕子的光環,離開冼家建造的桃源,我看到了更鮮活更驚心動魄的苦難與掙紮,看到了更醜惡更赤裸裸的貪欲與野心,我感到痛苦:因為這世界與我想象的落差太大;但是我更感到快樂:因為我終於接觸到了最真實的東西——天知道我多麼渴望這種完整真實!

“我想一直這樣,”在即將走完密道的時候,我總算想到了應該如何回答季遊,我說:“我想知道更多的東西,想知道更多我以前沒有機會親自接觸的東西。”

“沒問題!”季遊說著,衝我笑了一下:“很快你就會接觸到另一個以前沒有機會知道的秘密。”

他說很快,果然是很快:晚飯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說什麼了——

“菜裏沒有鹽?”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算哪門子秘密?”

季遊揚眉,反問我道:“你知道檀國一共有多少鹽礦?”

我很意外他會問這種小事,於是搖搖頭告訴他我不知道。

他伸手比了比:“八個。這八個鹽礦中,有七個掌握在冼家手裏。整個檀國都要依靠冼家販賣的鹽,即便是在禁遷令被執行得最嚴格的時期,這種販運也沒有停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