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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見我這樣,笑了,說:其實你很傻,你不知道,知道的越多的人,越不可能幸福。
他說我爹爹確實另有其人,那人也是冼家的。
他說那人天姿聰穎,卻事事與人想得不同。他不肯進入學堂,勉強進來也是瞎混日子,而且待了兩三年就私自下山了。
“私自”自然是好聽的說法。
不好聽的說法是:那人是偷跑的。
那人偷跑下山,不知怎麼,獲得了當時的岐國君的信任。於是他進行了一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變法。
變法以後,他的大名傳遍天下。本家要求他盡義務,他不肯,他似乎一心一意要擺脫冼家人這個身份,所以即使在最危險的時候也不肯利用冼家的力量。
當然他最後還是向本家求助了——那自然是因為我。我出生後,他感到單憑一己之力保護我們父子二人有些力不從心,於是便將我托付給冼家,自己詐死而去。
“他既然已經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為何不肯將我接走?”
對於這一點我是不理解的。
大哥倒是歎了好長一口氣:“他不願你跟著他顛沛流離吧?我想。他很愛你。”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錯覺,他說那人十分疼愛我的時候,好似十分感慨。那種感慨混合了羨慕和無奈,使我覺得有些刺心。
“大哥你也喜歡他?”
我知道檀音是喜歡他的。原來他曾經說的那個玩笑原來是真的;原來這人就是錢緒。錢緒是我爹爹?我沒有一點兒真實感!
“你也喜歡他嗎?為什麼?”
“他當過我的先生,”大哥說著,微微一笑,“本家愛惜他的才能,所以曾經將我送到他身邊學習。”臉上滿含懷念之情。
我看著他,一時心情複雜。
這人竟然是我爹爹?若是擱在以往,我該多麼高興!
可是他竟然是檀音帶我下山的主要原因?!
可是大哥竟然用這麼溫柔的表情談論他?!
好吧,我承認,我有點兒不高興了。可是不高興什麼,我自己也說不清。大概跟著季遊混了些時日,將他骨子裏那股狂勁也學了來,再不肯輕易服氣誰了吧!
我對大哥說:“這樣的人物竟是我爹爹,這是件好事,你們為什麼瞞著我?”
大哥輕描淡寫地說:“他雖然肯把你托付給冼家,卻到底看冼家不慣,時常要求來看你,又說要親自教導你。長輩們說他輕狂,怕把你教壞了,所以才決定瞞著你。”
這未免也瞞得太徹底了!我知道大哥還是有所隱瞞,心有不滿,可是看看大哥的臉色,到底還是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隻是,在這一瞬間,我發現自己變了許多:我原來是從不在大哥麵前隱瞞什麼的——我想問他什麼,從來都是毫無技巧地直接發問;大哥想知道什麼,我也都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曾幾何時,我也學會觀察他懷疑他了呢?
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轉變。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進來通報,說本家有消息傳過來,隻許大哥親自去聽。大哥一聽就忙起身。那通報的丫頭見了,不但沒有出去,反而迎上來替大哥遞外衣,且一麵幫忙穿戴一麵說:“這裏的夜晚雖然涼爽一些,但是到底也是夏天,怎麼可以在溫泉裏泡這麼久呢?萬一暑熱上身,昏倒了怎麼辦?”
我在家裏待了這麼些年,從沒見過敢這麼同大哥講話的丫頭——冼家的侍女一貫低著頭行事,何曾敢與我們交談,這丫頭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