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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見檀音匆匆趕來。一見我,他劈頭就問:“你方才說的那些是什麼意思?莫非先生是假的不成?”

果然他是極聰明的,就是當時沒有領會,過後也會覺得奇怪。好在我知道他定然會有此一問,所以極自然地用“想要多了解那人”一類的說辭打發了他。他雖然奇怪,卻沒有繼續追問,反正跟著我站在季遊門口發呆。

站了一會兒,他對我做了一個手勢把我引到避靜處,然後露出苦惱的表情握著我的手說:“尋道,我和你商量個事可好?”

我心想:有什麼事情值得你這樣鄭重?於是疑惑地瞅著他。他見狀微微低下頭避開我的視線,不說正事,反而先低聲問:“你相信我嗎?”見我隻定定地盯著他,半晌無語,才窘迫地看向我,輕聲說:“冼家的事情,我必定給你一個交代,所以你先回棉城去好不好?”見我不說話,又急急地保證:“你放心,我定然不會偏心!你隻管安心待在棉城試行新法,關於你和冼家的事情,我不出一年必然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可是你答應過我我可以親自追查此事的。”我一瞬不眨地盯著他,提醒。

他有些窘迫,又有些惱怒,就放開了我的手,道:“是,我的確那樣說過,可是今時今刻事態又有不同,我這樣安排也是為了你好!”

“出了什麼事?”我問他。

他先是不答話,半晌才說:“錢伶一派正在趕來的路上。”

這話說得我心中微微一動——如今我不用誰來幫忙分析也明白了他沒有說出口的下半句是什麼意思:冼家出事實在突然,如果他們趁機落井下石、群起而攻之,檀音完全沒有準備,不一定能保住我和餘下的冼家人。他希望我們韜光養晦,盡量不要再鬧出動靜,這樣自己才有餘地和那些人周旋。

隻是我有些不解——

“他們倉促之間怕也沒有準備什麼吧,為何你這樣擔心?”

檀音極不自在地躲閃著我的視線,說:“不要看低了那些人,也不要看高了冼家。無論冼家如何謹慎,畢竟在這個是非圈混了這麼久,不可能沒有把柄落給人家……”

聽到這裏我已然心中有數:怕是這些把柄中也有他挖出來的吧?我一時又恨又氣,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隻有冷笑一聲。他聞言又忙道:“我原來也沒有打算這樣使用這些東西,真的,你信我!”

“好,臨到了這個時候,我除了信你,還有什麼辦法?”我說,餘怒未消,“隻是你要對我發誓:冼家餘下的人,一個都不能再出事!我自然會約束他們,你也要約束好錢伶才好!季遊我要帶走,你要向他問話,待他醒了就派人來棉城問,這樣可好?”

“自然好、自然好!他是你爹爹,你要親自照看也是理所當然。”他不迭地回答著,看神氣,好似鬆了一大口氣。我卻覺得越發生氣起來:他若有心快速查案,必然會對我要帶走季遊的事情十分為難;然而眼下他答得這樣爽快,簡直就好像一開始就打算把這事情冷置在一邊似的,可歎我還為怕季遊對他不利要帶季遊走,真真是氣人!

話到這裏,我已經不想再看到這個人,所以聽他發了誓以後便轉身要走。哪裏知道剛邁開兩步又被他拉住衣袖,我回過頭來,隻見他一臉為難,嘴巴張張合合,就是說不出話來。我有些不耐煩,就皺了皺眉頭。他見狀,這才結結巴巴地小聲說:“若、若碰上錢伶他們,你可要讓、讓著他們一點才好……”

這話簡直是望灶裏倒油!我一聽,搶回衣袖轉身便走,一直走到了季遊房裏還餘怒未消。季遊問:“出了什麼事?”我為顧及那笨蛋的性命,隻是哼了一聲。但季遊是個極聰明又極有眼色的人,一下便猜出了大概,冷笑道:“莫不是錢伶他們發難了不成?”我一聽,便立刻回想起季秦說他有辦法取得錢伶信任的事情,當即便明白了——

“這也是在你計劃之內的事?”

季遊頷首,從容道:“自然。借此機會,你可以看清檀音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聞言恨不得打他一拳!我說:“現在我看清了,我沒了冼家撐腰,自然就要多受委屈,莫非這就是你的本意?”

季遊不為所動,隻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知道我的本意是什麼。”

我怒極反笑,當即道:“是,我當然知道你的本意是什麼!你追在我爹爹身後,追了十幾年,卻沒有料到他早就回去了,心裏難受,所以盡找別人的晦氣,看著別人不好過,你心裏才舒坦了一點兒,是不是?!”

季遊揚手拂了一下,我便覺得臉上被什麼東西輕輕打了一下似的,有些疼痛,卻不致於疼痛得太過火。為著他生氣之間還有這一點兒憐惜,我心裏本來就不大的火氣立時就消了:我也知道,我這種行為是遷怒——季遊計劃這些的事情的時候,是真真正正看冼家不起,要為我爹報仇的;反觀我這個做兒子的,不但從未想過要追查他離開岐國後所經曆的事情,還一再辜負季遊的好意,如今又為了冼家的事情同他發火——季遊說我令他失望,其實是再正確不過了的!

可是我真的沒有其他的選擇!

我固然崇拜錢緒,可是我畢竟在冼家長大,受大哥的教導,受雲飛哥他們的愛護,還有,受檀音的賞識——他們已經是我生活的全部,就是為了爹爹,我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過去和現在連根拔除!

雖然我也為這樣的自己而感到痛苦。

大概是見我捂著臉,隻管倔強地看著季遊、久久都不說話的緣故,季遊終於歎了一聲,在我額頭上拍了一下,說:“哭什麼!我又沒有打疼你!身為他的孩子竟然這般沒用——還不快把眼淚給收回去!”——我這才覺出眼眶又熱又酸,於是忙趁眼淚還沒有下來時抬起頭。

“唉……你這樣的,可怎麼好呢?”

季遊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歎息,好像在感慨我和他期盼的實在差距太大。

我於是問:“怎樣的才算好呢?”

季遊有些出神,好像回想起一些往事,目光越過我輕聲道:“至少要身為人君,呼風喚雨,家有賢妻美妾,最後兒孫滿堂吧……”

“你確定這是我的夢想嗎?”

“什麼?”季遊回過神來。

我再次重複:“你確定這是我的夢想嗎?”

季遊聽清後,似乎覺得很好笑,所以笑了一下。

“這樣的夢想有什麼不好?等你真的擁有這種生活以後,你就會明白我的好意,然後拋棄以前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要是我後悔了呢?就像你一開始也是躊躇滿誌,後來卻後悔退位一樣呢?”

季遊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他,於是怔了一下,半晌才幹巴巴地說:“怎麼會?你又不是我……”

“要是就像你那樣呢?那時候大哥已經不在了,檀音也不可能原諒我,你也出發繼續去尋找我爹爹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人全都離我而去,我即便退位了,又該做什麼呢?”

“……”

季遊徹底怔住了,半晌都沒說出話來。於是我再接再勵,繼續道:“況且這也隻是你的期望,我爹爹對我的期望呢?”

我不信通透如錢緒,也會說些要我大富大貴、尊榮之際的話來。他自己都不願意乖乖回國繼位,哪裏會希望自己唯一的兒子被這種事情束縛呢?!

季遊似乎真的從未想過這些,所以眼下被我一說,便徹底迷惑了。半晌後,他終於承認:“你雖然不爭氣,但是有時候,的確比誰都像極你爹。”

我於是趁勢握住他的手,極誠懇地道:“恐怕就是無心王位這一點是最像的吧?你仔細想想,你真的希望我連這一點都變得不再像他嗎?”見他微微動搖,又趁熱打鐵,道:“所以季叔叔,你就把大哥和雲飛哥的下落告訴我吧!我爹爹如果在,也必定會和我一起求你的!”

哪知道說到這件事情,這個固執家夥馬上又變得堅決起來——

“一件歸一件,即便你爹爹走之前已經同冼家和解,我也不會原諒曾經令他傷心至極的冼家!”

他是這麼說的。

不過見我露出無奈的神情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但你若憑自己找到他們的下落,我也不會再次施以毒手。對我來說,他們欠他的,已經全都在這一次還夠了。”

我聞言腹誹,道:廢話!若不是為我爹爹出頭,我便要說,冼家就是殺了這個人,如今陪上百口人命也已經足夠了——何況這些人還是最有眼光的一批!冼家失了他們,幾乎已經算是失去了所有重振家業的希望了!

“這樣說來,你不會隨著錢伶他們落井下石了?”我確認道。

季遊聞言微微皺眉,大概是不滿“落井下石”這個飽含感情色彩的詞語,但是最終沒有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