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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不止是達瑟,機村差不多一半的人都擁到景區去了。景區新開了一個遊樂項目:懸崖跳傘。到時將有直升飛機和降落傘這樣稀奇的東西出現。直升飛機把人運到覺爾郎峽穀的懸崖上麵,那些人就從那萬仞絕壁上縱身一躍,撲向下麵的深淵,等到峽穀裏的觀眾發出驚懼而刺激的叫聲,他們身上五彩的降落傘打開來,飄飄悠悠順著氣流一直滑翔到很遠的地方。據說那些跳傘的人要交好多錢,才能被直升飛機載到懸崖頂上那麼縱身一躍。

那天,機村有百多號人都到景區去了。

每到一個地方,機村人都習慣早起。這是以前去鄉政府所在的鎮子時養成的習慣。機村到鎮上有幾十裏地。那是一個重要的地方。機村人去那裏開會,去百貨公司買東西,去衛生所看病,去供銷社賣采挖的藥材,去照相館照一張相片,或者什麼事情都不幹,就在能看到些生人麵孔的街道上逛逛。每去一次,都必須天不亮就吃飽了上路。然後,在將近夜半時回到村子裏。那時整個村子都睡熟了,但有人回來的這家人不會睡覺,火塘燒得旺旺地等著那人打開院門,給家人帶回一兩樣禮物和鎮子上新鮮的見聞。那時,我的禮物可能是父親帶回來的幾顆糖果,一支圓珠筆、塑料皮的筆記本,當然,我還得到過一支竹笛。

如今,達爾瑪山隧道開通過後,從機村到覺爾郎景區隻有十多公裏路程了,其中,有六公裏是在燈火明亮的幽深隧道中穿行。而且,現在村裏有足夠的大小不一的麵包車、卡車載著全村人去到那個地方。但他們還是很早就去了。

他們到時,直升飛機還停在草地中央一塊剛剛澆鑄成的混凝土場地上。草地上的晨露還沒被曬幹。場子周圍是塑膠帶拉出來的臨時隔離圈,觀眾隻能站在圈子的外邊。圈子開口處,是索波和一個保安在守衛,來了人,有胸牌的就放進去,他們是領導、什麼運動協會會長副會長秘書長、記者、旅行社代表。還有直升飛機的駕駛員,兩個人走出來,戴著頭盔,小巧的無線話筒從頭盔裏伸出來橫在嘴前。他們的出現引起了一片歡呼。五六個穿著五顏六色的跳傘者出現時,也引起了同樣的歡呼。直升飛機機翼旋轉起來,然後,就那麼直直地升到空中。直升機發出巨大的聲響,在人們頭頂懸停了片刻,然後,轟然一聲,一側身子,飛往高處去了。飛機上升的同時,往下吹出一股強勁的旋風把拉成隔離圈的塑膠帶吹飛了。

那個界限一消失,大家就爭先恐後地往前擠,特別是機村人更顯得橫蠻強悍,把好些正往前擠的遊客都嚇退了。事後想想,要擠到中間去幹什麼?直升飛機已經起飛了,除了那塊濕漉漉的草地,還有草地中央那塊水泥地,中間有什麼呢?什麼都沒有。景區領導就指著索波:“你!那些老百姓是哪裏來的?是你的老鄉吧?讓他們退回去。”

問題是,一下擠進圈子的有好幾百人,並不光是機村人。

索波現出為難的表情,但他還是揚起手:“大家都退回去!退到圈子外麵去!

任何人都知道,遇到這樣的場麵,這樣的命令或呼籲都毫無意義。

還有機村人喊:“索波,你那麼揚著手幹什麼,你把我們當成牛群在轟嗎?”

後麵好事者發一聲喊,更多的人往裏一使勁,圈裏的人想站也站不住,跌跌撞撞往前又躥了好幾步。

索波無奈地看看領導,領導不高興地把臉別開了。

這時,突然又有人發一聲喊,精瘦的索波下意識擋在了肥碩的領導麵前,但這回人們沒有再往裏擠,而像突然炸窩的蜂群一樣四散開來。原來,坐直升機上到絕壁頂端的人,伸展開四肢縱身一躍,撲向下麵霧氣縈繞的深淵。人們發出驚懼刺激的叫聲,四散開去,各自去追逐空中的目標了。索波沒有心思去看那些表演。再新鮮的事情多次重複,也就像從來就與天地同在一樣,不再新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