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自己的葬禮(1 / 3)

甄伍破產了,在他最終決定走上詐保這條不歸路時,內心是痛苦的,從此他將亡命天涯,不再有人認得他,甚至在未來的某一天,也會被自己徹底遺忘……

本來一切都穩穩地運行在軌道上,好好的,假使鋼索夠堅固,假使手中的平衡杆夠長,假使自己的注意力夠集中……這個世界對甄伍來說那便是足夠完美的,至少是足以保持平衡的。他此刻也許正躺在鬆軟的大床上,揉著惺忪睡眼,懶洋洋地喚著開放式廚房間裏那個女人的名字,“鵑,咖啡濃點,記得半粒糖……”可這恍若隔世的映象,僅在他睜開眼的一刹,便如砸在他腦門上的橡皮錘,震得他頃刻間清醒。他身下的這張床好小,硬得象棺木板,掀開半黏在身上如木乃伊裹屍布般濕漉漉的被子,甄伍來到了衛生間的鏡子前。

鏡子裏是一張陌生的麵孔,他用雙手摸著那張臉左右端視,不算英俊,也不具十分明顯的特征,至少需要再熟悉幾周才能從鏡子裏完全適應它。一周前,這張臉在這世上是絕不存在的。托地下整容師的福,雖隻動了三處,卻已麵目全非、煥然一新。當然,這對那些地下整容師的理解力是個不小的考驗。由於甄伍堅持,不求“改良”,隻求“改變”,最終,他為這悖於常理的訴求與過於詭異動機額外支付了1萬元,權作為“免深究”與“免疑慮”費。

這是開在上海金山區海邊的一家私人小旅館,兩層青磚小樓,甄伍住樓上,推門可見大海——不具美感的海。不是黃金海岸,沒有銀色沙灘,更不見碧海藍天,有的隻是灰撲撲的海麵和陰沉沉的天——6月下旬了,上海已入梅。

一陣不緊不慢的洗漱聲中夾雜著早間新聞和手機鈴聲,甄伍對他的新手機顯然還不甚熟悉,這是它首度以來電而不是鬧鈴的名義正式響起。

“看樣子你要親自來一趟了。”這是邵啟亮——甄伍的死黨。

“怎麼了?”甄伍一嘴的牙膏泡沫。

“唉,我搞不定,就差沒告訴她保單在那包裏了,老實講,你老婆夠笨的。”邵啟亮在焦急中抱怨,轉而有了新主意:“今天上午9點,正好是你老人家的追悼會,龍華殯儀館,我也去,你趁她不在,回趟家,換個顯眼的位置放。”

甄伍的表情僵了幾秒,泡沫順嘴角溢出,往下巴緩緩流淌,他急用手中毛巾抹了一把,醒過神似的說:“哦,好!交給我,你早點去,穩住他們。”

收線後,甄伍感覺怪怪的,心下盤算,得立即出門。但不忙回家,先去龍華殯儀館走一遭,這世上誰人能有機會出席自己的追悼會呢?這也實在太銷魂了吧……

甄伍趕到的時候,殯儀館3號廳的裏裏外外已經有人在張羅了。甄伍的另一個死黨趙鳴和邵啟亮的老婆袁靜正在裏麵擺放花圈布置會場。廳門口,李美鵑被簇擁在爸媽、表妹、裴思格站成的包圍弧當中。她抽泣著,雙眼腫成了紅燈籠,麵色慘白。美鵑的媽媽抹著淚,老爸輕拍她的肩,安慰道:“鵑啊,想穿了這就是個不得不辦的儀式,不要太當真了——回得來是幸,回不來是命……”表妹立在一旁幫他們遞紙巾,自己手中的那張早已浸透了被捏成一小團緊攥於掌心。

裴思格今天一身肅穆的黑,卻怎麼也蓋不住左腕上那塊五彩斑斕的表。那塊表甄伍太眼熟了,他一直覺得那款式、那明亮的色調跟她白皙水嫩的皮膚真是絕配。她今天看上去雖略顯抑鬱,但精神狀態還不錯,正挽著美鵑的小臂,口中不住念著:“別這樣,鵑。快別難過了,自己身體要緊。”眼神卻飄忽不定,努力借話之縫隙穿透人牆,極不安分地往那廳裏搜尋著什麼。很明顯,她天生不具有一心二用的本領。廳裏一共就兩個人,不明白她在尋什麼。一切都與預想中相仿,隻好象單單少了誰……

甄伍立在2號廳廊前落地窗下正暗自揣度,忽見走廊遠端迎麵一路小跑過來個熟悉的身影——邵啟亮,隻見他手裏拎著一隻花圈——上麵定寫有甄伍的名字。對了,就是這小子,他是在場所有人當中唯一認得甄伍現在這張臉的人,也是一早來電話那人。甄伍下意識把臉別轉向另一邊,給了他一個背影。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晚了,還幫得上忙麼?格格,趙鳴呢?”甄伍沒聽到有人回應他,隻聽他又“噢”了一聲隨即進了3號廳。甄伍心中暗罵:“廢物!當臨時演員都不夠格的廢物!”

甄伍的父母在他剛步入社會的那幾年裏相繼離世,父母的兄弟姐妹及他們的下一代與甄伍都很少往來。跟李美鵑結婚那會,想辦幾桌酒席,邀來的卻都是美鵑的外鄉親戚,自己這邊隻有幾個哥們來捧場。這回甄伍“出事”,想必美鵑即便有心通知,怕也摸不著那些高貴親眷家的門。看來今天追悼會上熟識的麵孔也就這麼幾張了,接著趕來的都是些年輕的生臉,甄伍猜想八成都是美鵑的同事,陸陸續續,男男女女,又來了約摸8、9人。甄伍確信至此無人認出他,連裴思格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