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伍趕到位於龍華西路上的龍麗苑門口時,已經晚上8點鍾,天已全黑了下來。那所公寓就在小區大門進去左手第2幢8樓,這他閉上眼都能指準方位。此時窗口沒有亮光,兩種可能,要麼沒人,要麼是厚窗簾遮擋。他沒有冒然進小區,而是穿過馬路進了路邊的公用電話亭,他想先試探一下。
“哪位?”電話那端是一個庸懶沙啞的男聲,氣息之不暢,令甄伍有理由相信那男人正半躺在他甄伍的床上接聽電話。他迅即掛斷,那一刻,心尖被耳邊的嘟嘟忙音狠揪了一把——那人分明是趙鳴——和邵啟亮一樣,甄伍的死黨。甄伍在電話亭裏愣了半天才慢吞吞出來,借著路燈摸到樹旁一張石椅上坐下,屁股與後背配合著他的心,瞬間冷卻下來。
8樓公寓那厚厚的窗簾背後,一個穿著白色浴袍清瘦的男人靠回了床頭,也許因為他瘦的緣故,麵部給人印象最深刻之處在於兩個字——突出,額頭、顴骨、腮骨、下巴,無一處不突出,眼眶因此而略顯凹陷,還有那慘白得失了血色的皮膚,活脫脫就是一個東方版的埃德·哈裏斯,隻不過他的頭發要比埃德·哈裏斯濃密得多,且一根白發也難找見。
裴絲格披了件半透明的絲袍一陣清風似的飄進臥室,鬆散的絲帶象征性地纏係著搭在腰間,雙手在腦後撥弄著如瀑般傾瀉而下的濕漉漉的秀發,前襟敞開,袒露出一抹淡黃色薄如蟬翼的小文胸,於胸前羞澀地彙攏起一道淺淺的乳溝,纖長的雙腿隨步履若隱若現,通體如玉般光潔美麗。隨她一同飄進來的,還有保黛寶浴液的芬芳。
“剛才誰的電話?”裴絲格的關注聚焦在頭發上,隨口一問也未必在乎答案,隻在轉彎去梳妝台時從秀發間斜睨了趙鳴一眼,“反正不會是找你的,別亂接。”
趙鳴若有所思地搖搖頭道:“啥人曉得,有毛病的,接通了就掛。”裴絲格聞聲站住了,“沒說話?”趙鳴也懶得答了,隻點點頭。裴絲格緩緩放下撥弄濕發的雙手,側身坐到床沿。
“怎麼了?有問題麼?”趙鳴似乎一時間緊張了起來,眉宇緊繃,一束狐疑之光從凹陷的眼窩裏直逼出來,“不會是他——找上門了吧?”
“應該不會,不會這麼快吧?連美鵑都還沒見到他——”她頓了一下,別轉頭來,“快查一下剛才的來電號碼。”趙鳴條件反射般從床上彈了起來,忙去翻那來電記錄,“座機,不認識。”抬起頭又補充道:“座機打座機,以前有過麼?”
裴絲格用手指去按太陽穴,回憶狀:“好象沒有——從來沒有!”
“哦,那就不是他。”
“可是——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今天追悼會結束出來的時候,我看到門口有個背影,天象他了。”
“追悼會?開什麼玩笑!阿伍不是這麼變態吧?他現在躲都來不及呢,還敢在這麼多熟人前公開露麵?不可能!絕不可能的!”趙鳴滿臉無可辯駁的嘲諷。
裴絲格從猶疑到堅定也不過就是趙鳴一句話的工夫,“嗯,其實我也曉得不可能——下午去美鵑家,我試探過她,她也說沒看見——可能是我神經過敏了。”
“那你問她保險的事了麼?她曉得這事麼?”
“說來也怪,她好象一副局外人的樣子,你講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這麼大的事,阿伍沒理由不跟她交個底啊,難道他戇到要自家去保險公司報案?”
“笑話!除非他想投案自首吧,你又不是不曉得,阿伍這人做事一向自以為是、眼高手低,肯定哪裏出紕漏了,報案這種事隻有美鵑來做——不管,我們打蛇打七寸,這兩天你隻管盯牢美鵑,其他事不去睬它。”趙鳴的臉上泛起了篤定的笑。
裴絲格猶豫地點點頭,頭發也沒心情弄了,爬上床來,側過身去想心思。趙鳴伸手從她的雙腿間摸進去,她不作反應,再將唇湊近她光滑的裸頸,她仍舊紋絲不動。等趙鳴無趣地退出手來時,她雙手合十枕於頜下,安然地合上了雙眼,仿佛直到這一秒,她才被轉移到了解放區——安全了。她一側的床頭櫃上,平放著那塊五彩斑斕的時尚手表,而離她不遠處窗簾下的單人沙發裏,隨意擺放著那隻令窗外的甄伍魂牽夢縈的手袋。
樓下,心急如焚的甄伍打了個電話給啟亮,將今天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了他。啟亮也覺得甄伍做事太不靠譜,尤其是不該冒險去參加自己的追悼會。但人在家裏當著老婆的麵又不好發作,隻得故作鎮定,道:“那你就再耐心等等吧,明早前務必拿到保單。”說完就掛了。
袁靜正坐在沙發裏看電視,見丈夫神色有異樣,嘴巴裏又是一天到晚的“保單”,便問:“啥人啊?都幾點鍾了還讓人家等?你們保險公司都是機器人吧?”
啟亮滿腹心事,也沒心情跟她鬥嘴,低眉朝她甩了甩手,“看你的電視吧,隻要你不當機器人就OK了。”
平日裏,袁靜最受不了的就是啟亮這種不耐煩的態度,明顯是在敷衍,於是反唇相譏道:“話裏有話啊,想講我就是‘機器人’對吧?”
啟亮也習慣了這女人的胡攪蠻纏,歎了口氣跑開了。他明白,她之所以對“機器人”這麼敏感,全因昨晚他奚落了她一句“木頭人”。那是在床上,啟亮主動翻身去撩她的睡衣,她閉著眼幹脆主動把內褲也麻利地褪到了腳跟,半夢半醒間等著丈夫爬上來。可啟亮半天沒有動作,那份靜反倒驚醒了她,夢遊似的抬起頭來四顧。啟亮顯然怒了,重重地倒在枕頭上,翻回身前狠狠地丟給她一句“木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