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求生的本能救了裴思格,她雙手死死抓住壩沿突出的石頭,掙紮著並努力昂起頭,用乞求的眼神望著驚恐的甄伍。那一秒,甄伍是邪惡的,隻要他伸腳猛踩她的雙手……或者什麼也不用做,她也沒有能力自己爬上來……整個壩身足有50米高……但也就在那一秒,他腦袋裏浮現了另一幕……
可當甄伍為她買好了那所公寓後,她想起的第一件事卻是當初遺落在甄伍家的那些物品,竟能精確地報出那些物品的名稱與數量,她差甄伍幫她搬到新公寓裏……這事終於讓甄伍明白了這女人對自己的用心。她真的是舍不得離開他,即便人已離去,也要留下些東西象征著她的存在……
甄伍猶豫間探身向崖下伸出手……
啟亮收到老婆的那條短信後開始坐立不安,近日總有末日來臨的預感,他一個電話打到團險2部,請李群過來有事商量。
“你也曉得的,這兩天股市在調整,你來看——”啟亮打開了行情軟件,屏幕上是一隻跌得很綠很綠的個股,用啟亮一貫的玩笑說法,簡直就是“深綠”——他料定無人知曉他股票池裏的構成,危言道:“現在拋掉,損失相當大,這個跟你講實話——”隻一閃,啟亮便心虛地將K線圖迅速切換成技術指標,“看見沒?日線KDJ死叉未見底,周線卻金叉形成突破,MACD還處於多頭行情中,紅柱還在,主力進出也還很活躍,這兩天的量比和換手率也相當大,之前主力周線拉了旗杆,那麼在這個位置上回調,隻能算是技術性回檔,形態上明顯屬於旗形整理,目前大盤還在大B浪的二浪初,沒道理這時候撤出……”啟亮竭盡全力向李群描繪著一幅光明前景,可李群顯然已經很不耐煩了。
“邵經理,可能是我的話還不夠透徹,這錢真的急用,片刻耽擱不得,損失也就顧不得了,回頭您賣出之後,直接告訴我金額就OK了。”
“哦?這麼急?難道是——幫客戶洗錢出了問題?”啟亮深諳團險業務的那點貓膩,二季度以來,大約有近半業務可被歸入洗錢業務。
何謂“洗錢業務”?通常都是些來路不正的保費,比如各企事業單位內部的小金庫,有的甚至不惜專門成立空殼公司來洗,個險團做是普通手法,險種也通常選定為儲值型、投資分紅型,隻要本金毫發無損,回報多少通常不被關心。個險做成了團單之後,雖然業務員傭金較之個險少了許多,但“客戶利益”被最大限度保護了。到期後,那些團做的個險會以個體為單位返還至銀行個人戶頭,竟還能免稅……
這是一條化整為零,從不法來源洗成個人合法收入的完整通路,隱蔽性極好,隻要保險公司的保密機製足夠配合,資金肯定是安全的,各家保險公司都在不同程度地操作著,彼此心照不宣。啟亮情急中指望用這個來敲打李群,顯然跟老婆下午犯了相同的錯誤。因為這在部門間也不算什麼大驚小怪的事,畢竟那是係統問題。那係統就象是蜂巢,蜂後是利潤,工蜂不過在拚命促成其最大化。洗錢?可從來沒人會如此煞有介事地給此類“變通業務”上綱上線,保監委不遺餘力下了12道金融內控金牌,“自查自糾”也都不知幾輪了,可控不控則全然不是“外人”所能決定。
李群一聽啟亮提這事,頓時有些光火,道:“邵經理這話就有點不上路了,單子能做成,不經你核保這一關,契約部也出不了單啊,能出啥問題?真要出了問題,那就是一條鏈子全出問題,你邵經理恐怕也難獨善其身,況且,這也不是你該關心的吧?!”李群一臉的飛揚跋扈。
業務員其實也就是在保險這種無本萬利性質的企業中被奉為神明,如同空手套白狼,正因為“無本”與“空手”,才更顯“套白狼”行為的偉大及技巧的高深。“客戶是上帝”在他們內部又被分割為兩段——客戶是外勤的上帝,外勤又是內勤的上帝。外勤是全公司的衣食父母,要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與客戶簽那一紙契約,保費才能源源不斷地進帳。也正因簽約過程十分艱辛,所以需要不斷被激勵,而非規範與約束,否則稍脆弱些的外勤會三天兩頭委屈地哭。仿佛保險公司的文化始終被浸泡在煽情的淚水中。
這種極度扭曲的內部關係,在特定的土壤中反倒成了合情合理,從上到下被高度認同,甚至推崇備至,也由此造就了一大批如李群這般驕矜的“寵兒”。啟亮平日裏其實很看不慣他們團險業務部的人,尤其是這個李群,三天兩頭帶些不三不四的哥們進公司,把個會客室當成吸煙室,弄得烏煙瘴氣。但啟亮從不敢公然與之為敵,眼下見他翻了矛槍,必須立即安撫。
“用詞不當,用詞不當,別往心裏去——放心吧,我馬上辦,下班前你到我這裏來領錢。”
啟亮預感中的末日終究要降臨了……
從蔬果莊園回來的路上,是甄伍在開車,灰頭土臉的裴思格坐在後排座上不住地抹淚。
美鵑發來了手機短信,“老公,我成功啦!明日下午到家,等我一起慶祝。”
報喜的短信,啟亮的手機上也收到一條,他倒可以暗自慶幸逃過了一劫,可甄伍卻不能,隻淡然地回了一條,“收到。”
兩人趁著夜色再次潛回甄伍家中,裴思格象一頭受了驚的小鹿,一聲不響,甄伍用冰冷的語氣吩咐她去衛生間洗澡,自己卻筋疲力盡倒進了沙發。裴思格很聽話,去了。
20分鍾後,衛生間的門開了。甄伍的家裏早已沒了裴思格的浴衣,她不敢讓他取美鵑的給她穿,因為她明白此刻自己在這個男人眼中什麼也不是。於是隻裹了一條浴巾,光著腳丫,戰戰兢兢地從裏麵出來,洗淨的臉上驚魂未定,卻依然嬌媚橫生。甄伍對眼前這個可憐的女人真可謂愛恨交織。
晚飯也沒吃,澡也沒洗,甄伍便不管不顧進了臥室,燈也沒開就往床上躺。裴思格在客廳裏遲疑了片刻,也躡手躡腳跟了進來。甄伍其實很想聽她解釋,可又怕再聽一遍那些可怖的事實,隻能背轉身去裝睡,腦子卻在飛快地運轉。前晚對趙家父子所動的殺念,此刻再次浮現。屋內一片死寂,甄伍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床稍有晃動,他知道裴思格也上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甄伍感覺被她從身後輕柔地抱住,心稍有回暖,不再那麼孤獨,可卻不想做任何肢體反應。
“阿伍——對不起——”
甄伍仍舊沒有回應,心卻軟了下來。他相信裴思格不是有意要害他,否則不會帶他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傻傻的以性命相要挾,這會也更沒可能跟著自己回到這裏,定是被那趙鳴給逼的。
“我曉得你恨死我了,我也恨我自己——可我也同樣希望你能得到那筆錢,真的——”耳邊還是裴思格柔弱的聲音。
甄伍心想,這會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所有證據都在趙鳴手裏攥著,那個混蛋可以為所欲為……隻可憐他的美鵑,剛看到一線曙光,這麼快又要陷入絕望的黑暗中。
甄伍轉過身來,右手穿過裴思格的濕發,將她攬入懷中,道:“算了,不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