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伍心裏在罵,癟三,走不出弄堂口的下等人,擄了老子那麼多鈔票,高低連享福也不會。剛想用裹著西瓜刀的報紙去敲他頭,眼睛卻被他手邊那堆票據吸引了。
撿起來細看,兩張大點的紙抬頭是《借據》,不同的日期,一張5萬整,一張8萬多,下麵都簽有天能的大名,還都按有鮮紅的手印,想必是欠債還清後收回來的借據。餘下的就都是些信用卡還款清單了,好家夥,沒想到這癟三一個國營單位的臨時工,辦起信用卡來倒一點都不手軟,幾乎耳邊經常聽得到的銀行,他都辦了,而且竟然都透支到了“天花板”。
這下舒坦了,用甄伍拿命換來的保險金全平了這些個陳年爛帳。加一起毛估估6萬多,光是信用卡。最後,一堆紙,零零總總、四舍五入這麼一加,近20萬。
但甄伍很快就要重新加總求和了,因為他看見天能的腦後還有一張紙,被那張豬肝紅的油臉壓住了一隻角。甄伍輕輕抽出那張紙,果然是一份《資金拆借協議書》。通篇粗略掃了掃,資金提供方是一家叫“惠民應急”的財務公司,借款人自然還是天能,借款額20萬,月息竟然一角,分明就是高利貸。這家公司也鐵定就是傳說中的“地下錢莊”了。若按協議起始日計算,到今天連本帶息沒有40幾萬怕是打不住的。
甄伍額頭滲出了冷汗,不懂這小子怎麼會有那麼多欠債,更琢磨不透他借來錢又能用到哪裏,光喝酒也喝不出這個數字,何況那些瓶瓶罐罐的低檔貨色。同時,他心下不禁為自己那筆錢擔憂起來。顧不得那麼多了,他丟下那堆票據,開始四下搜尋當初那隻裝錢的深灰色皮包。
這間屋子也實在是不爭氣的小,幾乎沒有可藏東西的地方。於是,他首先就去搜那床下。結果還真被他撞了個正著,那隻皮包就靜靜地躺在床下。拉出來時,甄伍感覺那包的份量仍舊很沉,心中暗喜。
可一拉開拉鏈就明顯不對了,原先是幾乎要把拉鏈脹爆的感覺,如今包口卻已癟進去好大一截,雙手伸進去都還有些空曠,在裏麵剝個橙子、切個西瓜什麼的絕對遊刃有餘。那裏麵全是一捆捆連銀行封條都沒拆過的現鈔,一捆一萬。甄伍急忙“10——20——30——”這樣快數,大概還剩下283捆左右,也就是說少了67捆的樣子,缺口基本跟那堆票據對上了。
甄伍想,已然這樣了,即使現在把那癟三一刀捅了,也追不回那些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趁他爛醉如泥一走了之,拿回原本就屬於自己的錢是不用打招呼的。甄伍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沒有空調的“桑拿酒糟屋”,拎走了皮包,卻遺落下了報紙和西瓜刀。出門時迎麵正吹來一陣清新的微風,心中唱道:好一個舒爽的夏。
甄伍極力控製著步頻和步幅,朝小區大門口走去,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更象個到外麵打醬油的小區居民。此時下班的年輕人漸漸多了起來,小區開始變得嘈雜,遠不如午後那般祥和與安寧。來來往往流動的目光仿佛都帶著質詢,格外關注他這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及手中可疑的大包——其實他明知是自己神經過敏了。
出了小區後他招手攔下了一輛差頭,上車後在後排座半天緩不過神來。司機見他不開腔,便問他去哪,他的回答倒令司機更糊塗了,“哦——差頭是吧——對!差頭——那你先開起來,隨便啥方向——讓我想想,等一下,等下告訴你去哪……”
下班高峰段要到了,司機顯然是怕開上大路後被堵在路上,萬一到時身後這位“13點”客人再要求掉頭反向走,那可就是自討苦吃了。於是司機也不急於上金沙江路,表照打,但隻沿著小區圍牆外慢吞吞兜圈子,等他。甄伍最終還是決定先回金山,銀行這會肯定都關門了。
回到租屋,已近晚上8點鍾。跟天能一副德性,甄伍進門第一件事,也隻有把那隻包臨時塞進了床下。他這間小屋其實並不比天能那間豪華到哪去。進衛生間前,還特意將簡易電視櫃移到門邊頂住門,打開電視,並故意把音量調得比平常響。晚飯是肯定不放心出去吃了,先洗個澡。
8點半的樣子,泡在衛生間浴缸裏的甄伍被東方衛視晚間新聞裏正在播放的一條最新消息吸引了出來,赤身裸體立在衛生間門口呆呆地望著電視屏幕。那是發生於幾個小時之前的一起自殺案,事發地偏偏就在普陀區金沙江路上的寶辰南苑小區裏。
“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記者正做著現場報道。
“……死者身份現已被確認——李天能,男,29歲,無業,吸毒人員,警方在其租屋的枕頭下發現約100克冰毒和50克K粉,死因現被確認為自殺。據小區居民反映,今天下午5點鍾左右,三名來曆不明的青年男子闖入該居民小區,進了這間租屋,隨後屋內傳出叫罵聲。居住在一樓的房東劉先生聞聲上樓詢問事由,三名男子自稱是李天能的債主,約好了上門取錢。隨後開始毆打李天能,並揚言‘賭債命償’……三名男子走後不久,劉先生心中不安,與家人商量後決定通知李天能搬出租屋,卻沒想到李天能已於租屋內自縊身亡……死者手腕上有很深的割痕,後經警方現場勘察後分析,死者曾試圖用現場找到的一把西瓜刀割腕自殺……直到目前為止,小區居民的情緒基本穩定……”
甄伍回過神來,有些後怕,他隱約記得走出小區門口的時間大約是差5分到5點鍾,幾乎是與那三個惡煞債主擦肩而過。除此之外,他對天能竟沒生出一絲一毫的同情,反而在心裏罵道:“赤佬!沒想到還吸毒,還賭博,簡直五毒俱全了,不過死得倒還算低碳環保,人渣!見鬼去吧!”
那條新聞播出後10分鍾,啟亮來電話了,甄伍不確定他為何事打來,鈴聲響了5下,心中備好了起碼兩個預案,方才敢接起。
“阿伍,你給我老實交代,今天下午你是不是去尋過天能?”
聽得出,啟亮在極力壓低嗓音,語氣象頭被激怒了的公獅在低吼,仿佛發起攻擊前的預警和情緒儲備。不用說,一定是從家裏背著袁靜打來的。
甄伍心中已有預案,鎮定自若道:“哦,剛才你也看新聞了是吧?你不會以為那三個‘來曆不明的債主’當中有我吧?”
“不是那三個人,他們之前,有沒有?”
“有!但沒尋到,你以為這麼便當?那麼大一個小區。”甄伍還在狡辯。
“講真話!我不怪你,這件事袁靜還不曉得,我不會講出去。”這一慣是甄伍的口氣,換到啟亮的口中,生硬了許多,也少了些蠱惑。
“好吧——我尋到了,當時他喝得爛醉,門也沒關——我不僅尋到了天能,還尋到了那隻包,可裏麵數目不對了,隻剩下100多萬,我聲明啊——我可沒動他一根毫毛,隻不過進去把包拎走,就這麼簡單,我本來完全可以不承認的,但我想反正欠你的錢是一定會還給你的,瞞你也沒意思,再講,新聞你也看了,天能怎麼死的你一清兩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