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通哪三條路?”
“北麵是青年路,西麵是七莘路,南麵是北西街。”
“好,七莘路肯定不能走,南來北往必經,青年路也不行,直通老街,北西街沿河,我們就從那個門出去,然後沿河邊往東走,一直到北東街,我們到那裏再攔差頭——對了,你們這幢樓的地下停車庫有幾個出口?”
“一個入口,一個出口,出口出來正好就是靠北西街的大門。”
“天不絕我,好!此地不能久留,我帶你從地下車庫出去,然後再打電話通知格格。”
啟亮從頭到尾表現出來的成穩、果敢與機敏,著實令美鵑有些吃驚與刮目。平常隻當他是一介三尺微命百無一用的文弱書生,不料生死攸關之際才顯出大丈夫本色,心中頓時對他油然而生強烈的信賴感,仿佛阿伍此刻就在她的身邊。
就這樣,兩人相互攙扶著逃出了小區,一口氣走到了北東街,終於攔到了出租車,可目的地並非醫院,而是啟亮醫科大學同學自己開的一家私人診所。啟亮自己就是醫生,所以他很清楚各類外傷於刑事行政意義上的深淺輕重,此時斷不可去醫院,那意味著投案自首,意味著即將引發一連串可怕的連鎖反應。
正在等候師傅驗車的裴思格接到啟亮的來電,一陣大呼小叫:“啊?什麼?有沒有搞錯?!”接下來的一句清醒話便是:“要命了!阿伍有危險,有人把你當成阿伍了啊……”這倒與啟亮心中的答案不謀而合,可此時此刻,這種處境與心境下,裴思格講這種話,對啟亮而言便無異於晴天霹靂了——他如今都已重傷成這樣了,這女人心裏惦念的卻仍舊隻有阿伍,而絲毫不顧他的死活,甚至連句關切的話都不願施舍給他。
掛上電話後,啟亮竟在車裏傷心地抹起了淚。美鵑一時間搞不清狀況,也不知要如何安慰他,隻能緊緊握住他的手,反複不停地念叨:“亮亮,再忍一忍,就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念經樣的,無奈她也就這麼點能耐了,隻希望能借此稍稍減輕他的痛苦。
當晚,裴思格去診所跟啟亮和美鵑碰頭。啟亮的同學剛剛為他處理過傷口,這會正躺在病床上休息,美鵑坐在一旁看護著他。裴思格進門後沒有第一時間去問候啟亮,而是見旁邊還有一張病床,忙上前扶美鵑躺上去。這才回身坐到啟亮的身旁,平淡地注視著他。那平淡中亦有淡淡的倦意與哀傷,足有十幾秒鍾。然後輕輕握住他的手,慢慢俯下身去,把臉柔柔地貼在他的掌心裏。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又把啟亮逗哭了。可這回不同,是感動的眼淚。啟亮相信,在她的心裏,他終究不會隻是個陌生人。
一旁的美鵑,看得真切,也明白了個通透,卻在心裏強力克製著自己——不許有任何立場!這個世界留給她的時間已不多了,她隻要溫暖的友情,而不是紛擾。她要祝福她的朋友們都快樂,哪怕公理上他們並不該在一起。她隻希望這個世界最後是以歡樂的姿態在她眼前消失……美鵑悄悄背過身去,閉上了眼睛。假如耳朵也可以閉上,她願意。
這一晚,三人誰都沒有離開診所。早上醒來時,美鵑發現裴思格就依偎在自己身旁,還在睡夢中。她憐愛地端視那張公主般白皙的麵龐,輪廓清晰,卻未及卸妝。那上麵無悲無喜,無哀無樂,無憂無慮,最重要是無疾也無痛,健康得令美鵑生羨。她禁不住伸手去為她理了理額前的細發,心中歎道:假如我是男人,一定也會愛上她的。
8點半,啟亮的同學走進這診所裏唯一的這間病房。他叫牧長淵,與啟亮一樣戴了副黑邊框眼鏡,清瘦高挑,斯斯文文。他剛從家裏趕來,還未及換上白大褂,便來探望啟亮。他見啟亮還沒醒,站在門口,跟睜開眼的美鵑點頭打了個招呼。美鵑也禮節性地回了他一笑。牧長淵想離開,可轉而又返身,指了指另一張床上的啟亮,在美鵑眼前做了個奇怪的翻身姿勢,別扭且滑稽,意思是問她昨晚啟亮有沒有翻身。美鵑一時沒有意會,問出了聲:“什麼?”結果,啟亮與裴思格同時醒來。
啟亮見牧長淵站在眼前,作痛苦狀,哀聲道:“痛死我了,一整夜,痛死了啊——”說著就要坐起身來。
牧長淵忙上前按了按他的肩頭,用夾著不知是江西還是湖南一帶濃重口音的普通話說:“當然會痛,肌肉組織被貫穿,還好沒傷到骨頭,再忍忍,最痛的階段應該是已經過去了,多休息。”他頓了一下,似有些憂心與為難,又道:“我也不問你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隻想提醒你,這種傷,隻能在我這裏觀察觀察,要是進一步惡化,還是要去大醫院的,這你也是懂的。”
啟亮扶了扶他的肘,艱難地點了點頭。牧長淵離開病房前,回頭向剛剛起床的裴思格招了招手,示意她出來一下。
裴思格被他帶到了一間很小的辦公室,開口問:“牧醫生有事找我麼?”
牧長淵坐下,點了點頭,問:“另外一位女士是你什麼人?跟亮亮也認識麼?”
“哦,我們都是好朋友,她叫李美鵑,怎麼了?”裴思格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她和美鵑都不認識他,他也完全可以把美鵑叫進來問相同的問題,卻看不出有任何意義。
“嗯,那位女士的健康狀況不太好,這你應該是知道的哦?”
“醫生就是醫生,一眼就被你看出來了。”可她心裏卻不這麼想:假如這麼明顯的病態你都識不破,我看你幹脆也別當醫生了。“唉——命苦,得的是白血病。”
“哦——挺不幸的,她自己應該是知道的吧?”
“知道,還是她告訴我的。”
“那她有丈夫或男朋友麼?”話剛一出口,他似乎便意識到此問太唐突且有跑題之嫌,又羞怯地解釋道:“哦,別誤會,我是問,她家裏還有其他什麼人麼?我覺得還是應該盡早帶她去醫院接受常規治療。”
裴思格心想,這幾乎已經不用再“誤會”了,擺明了這個牧醫生就是個單身漢,見到漂亮點的女病號,就盤算著要如何拉近醫患關係了。不過此刻她腦子裏卻閃過一個事後被證明為極其愚蠢的念頭:假如真能有這麼個人陪在美鵑身邊,她和甄伍走也走得更加安心一些……“沒!她男人今年剛過世,意外事故。”
“哦——”牧長淵看上去一臉的傷感,但眼球卻靈活地於眼眶裏轉動著。他也許是個很不錯的醫生,但絕沒可能是心理醫生。“抱歉了,確實是個苦命的人——”頓了一下,猛然間想起了什麼,眼中閃著光,道:“我瑞金醫院裏有很多熟人,亮亮跟我是最要好的同學加朋友,那麼他的朋友也理所當然就是我的朋友,你們放心,這個忙我一定是要幫的!”
“你說真的?你真的能幫上忙麼?”裴思格睜大了眼睛。
“應該沒問題的,你要是了解我跟他們的交道,你就會相信沒問題了,隻要李小姐不是‘熊貓血’。”
這實在是今天全天下第一大利好消息,可惜對股市不會產生影響,不然裴思格相信,但凡說出來,啟亮也定會忘記腿傷,激動得手舞足蹈、熱淚盈眶……
趙鳴那頭,昨晚收到了王一山發來的消息:“命中,但暫不確定成功否,技術人員正原地守候,明早有消息再通知你。”
趙鳴回了一條:“當心啤酒瓶蓋頭,隨時滑腳。”意思是在提醒他不要警察尋上了門都不曉得逃。
趙鳴這一夜又是在忐忑中度過的……
第二天一大早,又收到一條王一山的短信:“整夜未見異常,一女未歸,另一男一女不見蹤影。”
趙鳴:“命中部位?”
王一山:“暫不確定。”
趙鳴:“冊那,有能確定的事麼?技術人員的技能有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