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歸零,負翁傳說(2 / 3)

“作孽哦,你們那個張行長這麼一倒,不曉得屁股後麵要跟著倒掉多少負翁哦。”

“切,負翁?去看看那些城投城建的資產負債表吧,整個地方融資平台恐怕都已經是負現金流了,區區幾個張行長關照過的負翁又算個屁。”

“這有啥講頭?政府信用,有借有還,很正常,搞建設光靠地方財政也不現實啊。”

“講白了,這跟個人行為還不同,你平常最看不慣我刷卡,但你沒意識到,那刷的畢竟是老娘我自己的信用額度,我今天透支,明天隻要不死,還是要我自己還,一點也不可恥,你再看那些政府信用貸款,那就好比是不同的人在刷同一張信用卡,誰的任期內刷少了,那誰就吃虧了,政績是自己的,債務可以代代相傳。”

“連銀行都是國家的,從自己口袋裏拿點鈔票出來花花,總還是天經地義的吧。”

“說明你還是一知半解,套取的是誰的錢?銀行的麼?銀行的資本金才多少啊,撐得牢麼?還不是老百姓的儲蓄?可又由誰來還呢?嗬嗬,下一屆?再下一屆?等到銀行也變成了大負翁,我看天下負翁都可以解放了——信用大崩盤,重新洗牌咯——”

“唉——是哦,全社會都在白相信用遊戲——我一直在想,宇宙裏的能量是守恒的,有物質,對應也有反物質,同樣道理,我們的城市現在越是光鮮亮麗,背後對應未來幾十年的黑洞也就越大——都被掏空了啊。”

“老公威武,開始研究反物質和黑洞了——我看你還是研究研究怎麼把以前那套房子轉到我的名下吧,你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能算失蹤人口,我連你的‘遺產’都繼承不了——唉——悲劇啊——又是個阿伍的翻版。”

“哦——”

一年後,農曆兔年……

吳大財漸漸適應了現在的生活,與李美鵑也相處得很好。她是個溫良賢淑的女人,很會照料生活。他們之間的相愛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費周折,更沒有糾結。

在這一年當中發生了很多事,不過百分百都發生在李美鵑的世界裏。李美鵑被評為優秀教師、先進工作者。李美鵑從一開頭三天兩頭去醫院,到後來漸漸地少去,最後幹脆一次也不去了。李美鵑的同事與朋友們都特別喜歡她,什麼活動都要拉上她,當然,吳大財總是扮演“拖油瓶”的角色。李美鵑被不止一個學生的爸爸追求,可每次她都將收到的鮮花扔進小區門外的垃圾箱,一次也沒帶上樓來……

吳大財就象一粒依附在李美鵑世界裏的微小塵埃,而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既是那樣的熟悉,又是那樣的陌生。他仿佛是個剛剛投胎來到這世上的嬰兒,卻比嬰兒懂得太多的東西。這世界裏每天發生的事情,每一件對他而言都是那樣新奇,可於世情俗理中卻又每每諳熟其規律,不至於迷惘。

他沒有身份證明,記不得自己都擅長些什麼,所以根本找不到工作,隻能成日遊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到各個角落去搜尋記憶碎片。至少他想知道自己以前是做什麼的,不見得什麼也不做就把自己養這麼大,還滿腦子海量知識,甚至能憑借高數去計算路邊小孩在風向作用下尿出的奇異曲線。走走逛逛間,他竟發現了一些有趣或無趣的問題,他不確定這些問題以前自己有沒有意識到。

他每天眼前變換著各種膚色與漠然表情的麵孔。那些人行色匆匆,穿梭於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宇間,可以在行進的人流中伴隨嘈雜的背景聲吼叫,也可以在麵無表情的網絡上發著各種表情符號,隻為示意自身毫無意義的存在,卻很少有機會坐在同一張桌子前看著對方的臉說說心裏話。即便相交,也隻為淺薄的利用與被利用。“友誼”可以被標上價碼四處兜售與交換,有時甚至可以被廉價轉讓,美其名曰“人脈”,那些雪片似的名片便是介質。甚至見過有人丟了本名片夾就嚷著要報案,聲稱那玩藝的無形價值遠超其個人資產總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有多近,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就有多遠。他想,這也許本就是一座孤獨與空虛的都市,隻不過他的期望過高。

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個城市的資源在迅速枯竭甚至被嚴重透支。人口急劇膨脹帶來人均資源急速萎縮,擁擠得令他窒息。他不得不隨著人流用身體去填塞沙丁魚罐頭般的地鐵車廂。驚異於大人們用孩子去點綴那人比鴿子還多的人民廣場。焦急地坐在出租車裏,忍受著司機用趕不上步行的車速去丈量這個路口到下個紅綠燈之間的距離。所有人都在為很低的人均綠地、人均超市、人均醫院、人均學校、人均遊樂場而排著長隊……

兔年春節,吳大財是跟著李美鵑到北方老家過的。李美鵑的家人似乎對她在上海的生活一無所知,見她帶了個新男人回來,始終都要關起門來多問幾句。

吳大財自從在那斷崖下睡過之後,似乎耐寒能力大增,穿著很薄的衣服都敢在隆冬的北方大街上走動。李美鵑的街坊鄰居見了都誇他身體好。他骨頭一輕,從此以後逢人便鮮格格自稱原本就是個北方漢子。李美鵑聽到了就笑他:“我看你是個北方‘憨’子還差不離,可笑!”

過了元宵節,李美鵑專程帶著吳大財去她家巷口那家著名的“老頭小雞店”美美地吃了一頓。可令李美鵑倍感意外的是,吳大財一進那店門就高喊:“來一碗老頭,再上一盤小雞!”李美鵑問他怎麼知道?他支支吾吾說好象聽過一個笑話,記不清了。

春節過完回到上海,李美鵑的學校又開學了,吳大財不得不再次回到以前無所事事整日閑逛的生活中。他不斷去回憶老信息,也不停接收著新信息。

他發現頭頂架著大功率移動通訊發射塔,腳下踩著距地麵僅幾尺的高壓電纜,每天要與高速轉彎的車輛拚搶過馬路的權利,來往還不時要穿梭於路邊腳手架之下。看著電視新聞裏驚心動魄的食品安全危機,心有餘悸地去超市選購“安全”食品。回到小區也未必安神,時刻要堤防高空墜物,打開電視看到的也是令人膽戰心驚的“樓歪歪”事件的進展。他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因為擔憂生病而生病,因為追求美麗而毀容,因為追逐財富而破產,隔三差五就會有人帶著股市裏的絕望與悔恨,從自家頂樓以大頭朝下的姿勢去驗證那萬有引力的存在。

他對目前的生活開始有些膽怯,因為他看到越來越多在他想來是超級可怕的事情,他的神經也因此變得越來越脆弱……

一個周六的晚上,吳大財和李美鵑看完電影回家,兩人滿臉倦容依偎在公車上。吳大財望著前麵的司機大哥出神,仔細觀察著他熟練的操控動作。不一會,他轉過臉來,若有所思地跟李美鵑說:“我猜,我以前一定會開車。”

“為什麼?”

“我能在腦子裏模擬駕駛一輛汽車時的情景,真的,每一個步驟,這不可能是與生俱來的本能,一定是後天訓練出來的技能。”

“那又怎樣呢?我們現在買不起車。”

“我曉得,不過這讓我想起我好象還有一輛車……”

“好了,大財,不去想那些事了好麼?你以前有車又怎樣?你現在跟我在一起難道不快樂麼?我們就乘公車,就這樣緊緊地靠在一起,我覺得已經很幸福了,真的,我才不稀罕坐小汽車。”

吳大財無聲地點著頭。此時聽到後排座位上有兩位大嬸在聊天。

“聽講了麼?億科破產了,那個姓馬的大老板,房子還沒造好就跳樓自殺了,虧得沒買他們的房子哦,唉——這下買的人苦咯。”

“昨天就聽講了,他這倒還講得過去,畢竟欠了人家銀行好幾億還不出來,死了倒清爽了,你再看看我們弄堂裏的阿王呀,你認得的,開煙酒店那個,炒股票隻不過輸掉10萬塊的樣子,也去跳樓嘞,也是一條命哦,嘖嘖,太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