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沒有上廁所，隻是在車廂尾的吸煙處站了一會兒，凝視著掠過窗外的遙遠燈火，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朝聖者，車輪每傳來一聲\"咣當\"，我就距離那座承載記憶的聖城更近一點。
站了一陣子覺得無聊，回頭看看牛耿在座位上睡得正香，反正我也還算精神，就不去打擾他的好夢了。
打開提在手上的皮包，目光從毛絨玩具、咬果手機、就診建議書和錢包上掃過，最後定格在那包香煙上。
我還會抽煙？記憶在這裏又是一片空白。
試試不就知道了。我從手提包裏拿出一直沒動過的那包香煙，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拿出打火機點著，肺裏用勁兒深吸了一口。
一股煙像銳利的針直紮進我的喉嚨，\"咳咳咳\"，我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我的肺都要咳出一道裂痕，眼淚在眼眶邊緣直打轉。
“叫你別抽煙，果果聞著煙味直哭呢。”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帶著些火氣大聲對我說。
我抬手想抹去遮擋視線的淚水，咳嗽無法止住，眼淚不停地泛濫而出。
模糊中，我看到一間窄小簡陋的衛生間，裏麵堆著雜七雜八的清潔器具，牆皮因為受潮而脫落了不少。在斑駁的牆壁前，我又看到了那張在茉莉花似的笑臉，隻不過此時她沒有笑，而是掛著責備的神色。
她搶過我手裏的煙，在煙灰缸裏摁滅，責怪沒有停下的意思，“給你說了多少遍，果果一聞到煙味就要哭，你還是忍不住抽，要抽也行，別在家裏抽嘛！”
“好好好，下回不躲廁所裏抽了。”我趕緊服軟。
美麗白了我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留給我的這套老房子牆是透氣的，李成功算我求你了行不，要麼戒煙，要麼就出去抽。”
“我戒，我戒，”我摸出褲兜裏的煙盒扔在地上，為了表示決心，我還在上麵踩了兩腳，“給我兩年時間，保準給你和果果換套大房子，帶吸煙室的那種，到時候我就躲吸煙室裏抽，這總行了吧。”
美麗讓我給逗笑了，戳了戳我的腦門，“你呀，先想辦法給你閨女買罐奶粉再說，她到現在還在喝米湯呢。”
即使在記憶裏，我也能感覺到當時翻湧在心頭的愧疚感，我強裝出沒心沒肺的笑，“必須買，給果果買最高級的奶粉，澳洲進口的那種。”
美麗推門走出衛生間，我借口說洗把臉留在後麵，聽到美麗哄孩子的動靜後我才掏出破舊的手機，又翻了一遍存在裏麵的短信息，其中的內容大都是“很遺憾的通知您，麵試沒有通過”“您的條件達不到我們的要求”“我們有更合適的人選”。
我背靠在露出水泥的牆壁上，費了很大勁才忍住埋伏在眼角的淚水。
“邯鄲，邯鄲到了啊，睡覺的旅客注意了，邯鄲到了。”有個粗嗓門的人在車廂裏大聲喊。
我用手背抹幹被煙嗆出來的眼淚，重新找回的記憶在這裏斷線了。
車廂裏傳來人們相互催促的喊聲，有一些動作快的人已經拖著行李走向車廂門口，也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最先看到我的是一個小男孩，本來嘻嘻哈哈的孩子看到我在抹著紅通通的眼睛，立馬收斂笑聲，回頭去問跟在他身後的女人，“媽媽，那個叔叔為什麼哭啊？”
我尷尬得耳根發熱，側著身要往回走，經過那女人身邊時聽到她壓低聲音對兒子說：“叔叔太想家了。”
我感激的對她一笑，也不知她有沒有看到。
是的，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那個我還沒有完全記起來的家。
2
237次普快列車停靠在邯鄲站，深冬的夜空還是一團濃黑。把一整節車廂擠成臘腸的乘客在邯鄲站下去一大半，周圍空出很多座位，牛耿醒過來發現眼前很空，驚懼地叫道：“人咋都走啦？怎麼我就睡了一小會兒，就坐過站了？”
“才剛到邯鄲，別一驚一乍的。”我坐在他對麵空出來的座位上。
“嚇死我了，我的娘嘞。”牛耿拍著心口說。
我沒理他，摘下眼鏡，趴在小桌板上想要補補覺。
在邯鄲站下車的人多，上車的人也不少，沒幾分鍾車廂裏又被塞得滿滿當當。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聽見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肩上也感到有人在推我。
“先生，這個位置是我們的。”
我從桌板上起來，沒來得及戴上眼鏡，就看到三重鮮豔的人影站在麵前。
“老板，你占到別人的座位了。”牛耿在旁邊說。
“你還占到我的座位了呢。\"我一邊沒好氣地說，一邊戴好眼鏡，身前那三重人影這才變得清晰。
是三個年輕的女孩子。我急忙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問：“你們是坐這兒的嗎？”
站在最前的短發女孩開朗地笑著，點了點頭。
老實說，她們的樣貌不算出眾，在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看到她們我都不會太過留意，除了這節綠皮車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