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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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地理專家們把湖北省的廣水放在中國的北方還是南方,我隻知道,廣水的深冬,太陽的功能除了照明就是幫人們區分白天和黑夜,其他的,比如想讓它提供溫度什麼的,就不要多奢望了。

順著亮晃晃的軌道往前走,吹著稀釋了陽光溫度的寒風,身周與我同行的是上千個各式各樣急著歸家的人,如此經曆,我隻能說是此生難得再遇上一回了。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牛耿已經跟著他的新夥伴消失在望不到頭的人潮當中,再陰的魂,也到了該散場的時候,想到這兒,我的心情又不知不覺的好起來,腳步也輕快不少。

徒步走了兩公裏,視野裏出現幾間小平房,房頂上立著三個掉漆的紅色大字“陳屏站”。

陳屏是隸屬於廣水的一個小鎮,火車站的規模自然也大不到哪兒去,然而人們見了陳屏火車站,像是沙漠裏快要渴死的人見了綠洲一樣興奮,紛紛加快腳步湧上火車站的站台,彙聚在出站口。那幾個在站台上蹲著候車的老農被嚇得麵堂發黑,猶如見到一群大山裏來逃荒的難民。

很快有工作人員來打開出站口的鐵門,從鐵道上跋涉而來的人們搶著從門口擠出去。

我還是習慣性的排在人群的最後,不是不急——我敢說失去記憶的李成功比在場所有人都急著回家——隻是成功人士的自我定位,不允許我自降身份去跟那些渾身牛奶味的鄉巴佬擠成一團。

該死的,怎麼會如此自然的想到牛奶味?

出站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這才理了理大衣上的皺褶,不慌不忙地走出去。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黃沙遍地飛塵漫天的大馬路。我沒說錯,真的是馬路,給馬走的路,路麵上除了偶爾路過的兩輪馬車,就見不到別的交通工具了。剛從車站裏出來的人群三三兩兩的分散在馬車上,幾個趕馬的鄉親揚起鞭子,拖著他們往四處散去。很快,車站門口除了我就沒幾個人了。

我站在車站前極目遠眺,近處全是插滿冬小麥的田地,在一兩公裏外才有零散的幾座磚瓦房,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長途車的地方。

“哎哎,”我轉過身,叫住走過來鎖門的車站工作人員,問他,“下一趟火車什麼時候在這兒停?”

“陳屏是小站,正點的話晚上兩點有一班慢車,”那個質樸的年輕人邊找鑰匙邊回道,“有個地方不是塌方了嗎?可能得再等三四天了。”

三四天?等到車來我不如換個方向直接坐回石家莊算了。

“那這兒有廣水或者江口的長途車嗎?”我著急地問。

“沒有江口的車,”他回道,“去廣水的一天發三班,等會兒就有一班去。”

一聽有車,我的心安下不少,“去哪兒可以坐呢?”

“鎮子裏麵就有,”他找到了鑰匙,放進鎖孔,“你在路邊叫輛車吧?”

叫車?這地方還能叫出租車,這麼說來也不是那麼落後嘛。

“停在站上的車剛剛都被叫完了,你得叫過路車,聽我說,你去田裏揀根麥稈,馬兒就會搖過來吃了,趁它停下吃麥稈你就趕緊爬上車。”年輕人鎖好門,轉身走進車站。

“難道馬車上沒有車夫嗎?還得我給馬喂吃的才能停下來。”我還沒聽說過有這種自助式的馬車。

年輕人消失在平房的拐角處,什麼話也沒說,不知是沒聽到我的問題還是存心不想回答。

我歎了口氣。是的,沒辦法了,照本地人說的做吧。

你能想象得到嗎?一個西裝革履看起來很有範兒的男人,舉著一根幹枯的秸稈站在馬路邊,目的是為了叫來一架馬車,我想我這輩子不會有哪一刻會比現在更丟人的了。

像個小醜似的路邊站了一刻鍾,我聽到清脆的鐵鈴聲,一匹疲憊的老馬拖著快要散架的木車,繞過馬路的拐彎處,晃晃悠悠的向我走來。

老馬眼睛半閉,挪著蹄子慢騰騰地前進,幾匹年輕得多的小馬排著隊,跟在老馬的後麵。一個老農模樣的大叔走在馬群的最後,高聲唱著趕馬的號子,催促群馬往前走。

原來這裏的馬車還真是自助式的。

老馬在我身前停下來,嘴巴湊過來咬住我手上的秸稈。

“老板,要買馬不?”大叔走過來問我道。

“不不,”我連連擺手,又指了指老馬後麵的破車,“我隻是想搭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