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芒的這個長篇敘述，經常因為流淚而中斷。他講得很累，把瑪格麗特親手寫的幾頁日記交給我以後，他就雙手捂著額頭，閉上了眼睛，可能是在凝思，也可能是想睡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聽到他發出了一陣比較急促的呼吸聲，說明阿爾芒已經睡著了，但是睡得不那麼熟，一點輕微的聲音就會把他驚醒的。
下麵就是我看到的內容，我一字不改地抄錄了下來：
今天是十二月十五日，我已經病了三、四天了。今天早晨我躺在床上，天色陰沉，我心情憂鬱；我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我在想你，阿爾芒。而你呢，我在寫這幾行字的時候，你在哪裏啊？有人告訴我說，你在離巴黎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許你已經忘記了瑪格麗特。總之，願你幸福，我一生中僅有的一些歡樂時刻是你給我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把我過去的行為給你作一番解釋，我已經給你寫過一封信了，但是一封由我這樣一個姑娘寫的信，很可能被看做是滿紙謊言；除非我死了，由於死亡的權威而使這封信神聖化；除非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而是一份懺悔書，才會有人相信。
今天我病了，我可能就此一病至死。因為我一直預感到我的壽命不會太長了。我母親是生肺病死的，這種病是她留給我的唯一遺產；而我那一貫的生活方式隻會使我的病加重。
我不願意悄悄死去而不讓你弄清楚關於我的一切事情，萬一你回來的時候，你還在留戀那個你離開以前還愛著的姑娘的話。
以下就是這封信的內容，為了給我的辯解提供一個新的證明，我是非常高興把它再寫一遍的。
阿爾芒，你還記得嗎？在布吉瓦爾的時候，你父親到來的消息是怎樣把我們嚇了一跳的吧；你還記得你父親的到來引起我不由自主的恐懼吧；你還記得你在當天晚上講給我聽的關於你和他之間發生的事情吧。
第二天，當你還在巴黎等著你父親、可是總不見他回來的時候，一個男子來到我家裏，交給我一封迪瓦爾先生的來信。
這封信我現在附在這裏，它用最嚴厲的語氣要求我第二天借故把你遣開，以便接待你的父親；你父親有話要和我談，他特別叮囑我一點就是不要把他的舉動講給你聽。
你還記得在你回來以後，我是怎樣堅持要你第二天再到巴黎去的吧。
你走了一個小時以後，你父親就來了。他嚴峻的臉色給我的印象也不用我對你多說了。你父親滿腦子都是舊觀念，他認為凡是妓女都是一些沒有心肝、沒有理性的生物，她們是一架榨錢的機器，就像鋼鐵鑄成的機器一樣，隨時隨地都會把遞東西給它的手壓斷，毫不留情、不分好歹地粉碎保養它和驅使它的人。
你父親為了要我同意接待他，寫了一封很得體的信給我；但他來了以後卻不像他信上所寫的那樣客氣。談話開始的時候，他盛氣淩人、傲慢無禮，甚至還帶著威脅的口吻，以致我不得不讓他明白這是在我的家裏，要不是為了我對他的兒子有真摯的感情，我才沒有必要向他報告我的私生活呢。
迪瓦爾先生稍許平靜了一些，不過他還是對我說他不能再聽任他兒子為我弄得傾家蕩產。他說我長得漂亮，這是事實，但是不論我怎麼漂亮，也不應該憑借我的姿色去揮霍無度，去犧牲一個年輕人的前途。
對這個問題隻能用一件事來回答，是不是？我隻有提出證據說明，自從我成為你的情婦以來，為了對你保持忠實，而又不再向你要求超出你經濟能力的錢財，我不惜做出任何犧牲。我拿出當票來給他看，有些我不能典當的東西我賣掉了，我把賣車的收條給他看，我還告訴你父親，為了跟你同居而又不要成為你一個過重的負擔，我已經決定變賣我的家具來還債。我把我們的幸福，你對我講過的一個比較平靜和比較幸福的生活講給他聽，他終於明白了，把手伸向我，要我原諒他開始時對我耍的態度。
接著他對我說：
“那麼，夫人，這樣的話我就不是用指責和威脅，而是用請求來請你作出一種犧牲，這種犧牲比你已經為我兒子所做的犧牲還要大。”
我一聽這個開場白就全身顫抖。
你父親向我走來，握住我兩隻手，親切地接著說：
“我的孩子，請你別把我就要跟你講的話往壞的方麵想；不過你要懂得生活對於心靈有時是殘酷的，但這是一種需要，所以必須忍受。你心地好，你的靈魂裏有很多善良的想法是一般女人所沒有的，她們也許看不起你，但卻及不上你。不過請你想一想，一個人除了情婦之外還有家庭；除了愛情之外還有責任；要想到一個人在生活中經過了充滿激情的階段以後就到了需要受人尊敬的階段，這就需要有一個穩固的靠得住的地位。我兒子沒有財產，然而他準備把他從母親那裏繼承來的財產過戶給你。如果他接受了你即將做出的犧牲，他也許出於榮譽和尊嚴就要把他這筆財產給你作為報答。你有了這筆財產，生活就永遠不會受苦。但是你的這種犧牲他不能接受，因為社會不了解你，人們會以為同意接受你的犧牲可能出自於一個不光彩的原因，以致玷辱我家的門楣。人們可不管阿爾芒是不是愛你，你是不是愛他；人們可不管這種相互之間的愛情對他是不是一種幸福，對你是不是說明在重新做人；人們隻看到一件事，就是阿爾芒·迪瓦爾竟然能容忍一個妓女，我的孩子，請原諒我不得不對你說的這些話，容忍一個妓女為了他而把所有的東西統統賣掉。往後的日子就是埋怨和懊悔，相信這句話吧，對你和別人都一樣，你們兩個人就套上了一條你們永遠不能砸碎的鎖鏈。那時候你們怎麼辦呢？你們的青春將要消逝，我兒子的前途將被斷送；而我，他的父親，我原來等待著兩個孩子的報答，卻隻能有一個孩子來報答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