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訪老撾,雖是頭一次,但並不感到生疏,因為都是東方民族,又有類似經曆,什麼話一說就懂。不像跟西方人交談,有時一句話要解釋三小時。例如我有次在芬蘭參加宴會,跟身旁女士閑談。她問我的寫作經曆,我說因為戴過右派帽子,曾經停筆20多年。她就問:“那帽子是什麼做的?你不喜歡為什麼還要戴?為什麼還要等著別人來給你摘……”我一聽趕緊改變話題,不然這頓飯誰也吃不好。在老撾就不一樣,琅勃拉邦有位領導人接見我們,說他正在黨校學習,是專門請假來和我們會晤的。他說,在黨校主要學鄧小平同誌的講話和中國改革開放經驗。我說:“我們的經驗隻供參考,老撾有老撾的具體情況。”他立刻說:“你這句話就有中國特色。以前我們學過別國的經驗,該國專家則說他們的經驗是唯一正確的,對任何國家都適用。事實證明,對他們自己也不適用。”我說:“這事我們也碰到過。幸虧中國領導人沒聽這一套。”說到這兒,我們對視著笑了起來。

老撾人的善良和質樸,完全是東方式的,我們感到親切。

據老撾朋友說,這裏很少有刑事案件發生。我完全相信,因為我看見有的女士提著一塑料袋鈔票(老撾幣值低,買一點東西就要一大捆鈔票)在市場閑逛,塑料袋就敞著口,非常放心。我在上、中、下寮旅行半個月,沒見有人吵架,也沒聽到大聲吵嚷。老撾較少現代化商場,多半是露天市場。新建的商場樓裏仍是一個個攤點的組合。賣金飾品的挨著賣魚的,手織布攤邊賣肉湯米線,大家都和平相處。中國人講究“叫賣”,人家賣而不叫,以至安靜得叫你疑心是否走錯了地方!原來不叫也能攬生意。你走到水果攤前,賣貨姑娘會笑著點一下頭,說悄悄話似的低聲問:“買顆榴梿嗎?我要的價很低!”你說要看看,她馬上把貨物擺開任你挑選,你若搖頭,她會不好意思地表示遺憾,決不糾纏。他們多半不討價還價,偶爾討價還價,客氣得竟像是中國裏君子國的對話:“價錢就按您說的,再給我加一包蠟燭可以吧?”“加一包蠟燭我虧本,加幾盒火柴得了,真正昆明貨,一劃就著的!謝謝你成就這筆買賣!”有天乘車經過一農村,看到有家門口擺著椰子,停車要買兩個解渴。那農民竟說:“這已摘下來半天,不新鮮,我留著自己吃。你們要,我現上樹給你們摘去。”問他新摘要多少錢。他說:“一樣的價,不多要錢,過路人渴了,沒帶錢也要給他吃呀。”

這樣一個善良敦厚、心慈麵軟的民族,麵對法國槍炮刺刀、美國飛機炸彈,不僅毫不退縮,而且經過一番較量後仍然照自己意思活著,實在令人驚訝。戰爭的激烈程度,從遺患中仍能令人體會到。就說那世界聞名的13號公路吧,經過美機“地毯式轟炸”,用“百孔千瘡”4個字來形容是遠不夠勁的。我團兩位團員,都已60開外,滿頭白發。到巴色時,政府提供的一部舊蘇聯吉普,布篷已破。每天開出去不到10公裏,兩位“鶴發童顏”就變成赤發鬼劉唐了,因為老撾是紅土地帶!

這些慈悲善良,充滿佛性的人民竟能從戰爭中挺過來,擺脫殖民地地位,爭取到獨立,很令人起敬。論人力、武力、財力,老撾都不是入侵者的對手,可就硬是打贏了,逼得敵方從印度支那半島的這一角退了出去。可見有些事不僅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也不能隻憑實力為所欲為。冥冥中自有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