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衝我笑笑,波芭也衝我笑笑,他們兩人的笑都是絕對友好的,連說話的口氣都是充滿善意的。他笑著說:“唔,怕不像您說的這麼簡單。其實我並不想和您談這個,我隻是告訴您我們對這事感興趣,我想以後會有人要找您談。”
我看看波芭,她作了個手勢說:“唔,你們會有足夠的時間談那些的,現在也許換個更有趣的題目談談更有益健康,因為你們都累了……”
但是下邊談的一個題目仍然很棘手。這題目是小姑娘提出來的。她問我:“嫁給中國人是件很困難的事嗎?聽說中國人喝茶不放糖,而且不許養狗。這是真的嗎?”
我說:“唔,你為什麼要操這個心呢?”
她說:“我媽媽已經把我嫁給中國人了,我不能不打聽一下……”
這時坐在一邊的柴參讚就說:“是的,這是我兒媳婦,上次波芭和我一起喝咖啡時我們定的親!”
柴參讚說完又用塞爾維亞語翻譯給小姑娘聽。小姑娘說她媽媽喜歡中國人,可是她自己不嫁,卻把她嫁出去,這不公平。因為中國不許養狗,並且喝茶不放糖!
我安慰她說:“不要緊,按中國法律,你結婚還得再等十年以上,那時中國很可能喝茶就放糖了,而且也允許養狗了。”
吃完飯我們又登上飛機。乘了十六個小時飛機後馬上又要登上飛機。實在有點疲勞。可是到了斯特魯卡後我才知道,對我個人來說這天是最輕鬆的一天。從這以後,就是一連串緊張、疲勞,而且並不總是愉快的日子。
第二天參加詩歌節的人全去湖邊郊遊、野餐和參觀一個古教堂,正當我興致勃勃的準備出發,來了位不速之客。這是位我們的同胞,在這裏有了點年頭,和馬其頓文化界以致官場似乎都有點交情,他來告訴我一個消息和給我一個忠告,消息說明天,有位不小的人物要接見我們。這是一項殊榮,別的團都不接見,隻接見我們,按南斯拉夫的製度,明年這位先生可能要當聯邦的政要,這就更加重了接見的意義。他給我的忠告是,“如果談起出詩集的事,最好痛快答應,不然引起不愉快,反饋到國內,責任就落到你身上。”我說:“照這裏的意思出版了,引起另一家不愉快,追根一查,責任不還是落在我身上?”他說:“另一家要不滿意,叫他也編一本書,把那位作家也編進去,咱們照出不就平衡了嗎?”我說:“那他們兩家不又因這本書吵起來嗎?”他說:“他們吵他們的,礙不著你了不是?”我謝了他的好意,可也謝絕他的建議。我想中國人交友之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這件事上還是少跟著起哄好。讓他雙方去爭吧,他們沒爭出結果之前我們少摻合,即使幫不上忙也別給火上澆油。
這一來郊遊我就沒去。不光郊遊沒去,後來許多遊覽活動我都沒能參加上,因為我必須參加各方麵,各級別朋友們舉辦的宴會、酒會、招待會。這些會上總有朋友對我提出:“我們可不可以親切的談談?”“友好的談談!”“坦率的談談。”“我們是朋友,不妨談得尖銳點是吧?”親切、友好、坦率、尖銳的結果是使我失去了許多欣賞美麗河山,古典建築,風土民情,美味食品和漂亮女性的情緒機會。使我成了一個被說服,規勸,爭取,鬥爭的角色。一個寫的人沒來由卷進國際是非裏去,我為此掃興。
我就在這種掃興的談話之餘去觀察南斯拉夫生活,了解南斯拉夫人的。
我參觀了古老的教堂和奧斯曼帝國時期的驛站。這裏作為一個獨立國家盡管曆史不長,但對南斯拉夫民族的曆史遺跡他們保護的極仔細認真,並為此驕傲。南斯拉夫人有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對於大國沙文主義恨之入骨。他們談到二次大戰時,總是講南斯拉夫遊擊隊如何與德國法西斯奮戰。不大說“感謝誰誰誰解救了我們”。因此,對於領導南斯拉夫人取得勝利的鐵托,在多數人心目中仍是個英雄。當然因我去參觀鐵托故居,就嗆白了我一頓的那類朋友,也是有的。不過那位朋友真正有趣的地方還不在這裏。有趣的是他聲稱“隻搞文學不問政治”,實際上卻是個地道的但並不老練的政治家。
有一天,貝爾格萊德一位出版家請我吃飯,吃到中間這位朋友帶著情婦來了。頭幾天我倆在馬其頓曾為詩集的事爭論過,也算熟人了,我就向他伸出了手去。他卻把臉一板說:“我問一個問題,在你沒答複以前,我不跟你一起喝酒!出版我們詩集的事,你最後決定怎麼辦?”我說:“我們有協議在先,中國詩由你們選編,按對等原則,你們的詩稿當然由我們選編;我不認為有必要把我們選編情況告訴你。你們編中國詩時,我們沒作這種要求!”他大聲說:“不把某人的作品選進去,說明在領土問題上你們偏袒另一方。本來是文學交流,你把它引到政治軌道上去了,這很危險,甚至可能會引起戰爭,到時候這一切後果你要承擔。請你注意,我是某共和國作協的領導人之一,說話是算數的。”我就對他說:“你應當把你的看法報告聯邦作協負責人,請他來和我談。隻有聯邦作協才和我會有對等交流的資格。順便說一句,雖然中國人作事不喜歡別人指手劃腳,但有機會聽到你談話我還是高興,你說我把文學交流引上政治問題的軌道,這個說法很幽默,確實使我耳目一新。”
宴會就這麼不歡而散了。這事使主人很尷尬。並一再向我們說明,這位先生到來事先絕沒通知他。第二天,伊萬尼見到我,很難過的說:“我感到抱歉,那位先生的行動我一點也不知道。”我說:“我相信。”他又說:“我希望你能相信,他不代表我和聯邦作協。我們主張充分協商,尋找適當的辦法。我對你已經有充分的理解,我相信你的好意和友情。”
我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什麼也沒再說。
他也像忘了剛才的話題,換了口氣說:“喂,為你安排點輕鬆的活動好嗎?你想去看看風景還是吃烤肉?我們兩樣都要好了。”於是請我去一個古堡玩了一天,然後到鄉村飯店吃了烤肉。
波芭見了我仿佛完全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她說:“我看出來了,你挺愛喝土耳其咖啡,明晚請你到我家喝咖啡去。我煮得比店裏好,我可以教你。”
我們在她家快樂的度過了一個晚上。她真的教了我煮土耳其咖啡,我還為此買了隻專煮土耳其咖啡用的小鍋。可惜回來後煮了幾次都沒成功。波芭是個帶孩子過的獨身女人,家裏外頭一個人,絕不輕鬆,可是她把生活調理得滿有滋有味,工作安排得有條有理。總是一副樂天、滿足的樣子。南斯拉夫地處歐洲的十字路口,各民族交融機會多,是個出美人的地方。即使這樣波芭也得算是美的。所以從她家裏出來時,我們都由衷的祝願她也相信她會有個更幸福的生活。
除了波芭、伊凡、馬其頓作協的主席紮多羅夫斯基、對外交流委員會主任馬特夫斯基,都給了我極友好的寬慰和幫助。就在我們共同協商諒解下,棘手的問題在一年之後順利解決了。在解決這件事的會上,我那位可愛的朋友,仍然堅持他一個人反對到底,而且拒絕在協議書上簽字。有趣的是,按對方的製度,他不簽字我們的協議照樣執行。誰的事也礙不著。詩集以快速出版,送到了中國讀者的手中。
前些年有朋友從那裏來,還帶來伊萬和波芭對我們的問候,近兩年來往的人少了,就不知道他們生活得怎樣了。看報上消息,我惦記他們。希望會有更幸福的生活。至於那位可愛的朋友,倒意外的在第三國聽到他一點消息。據說他越是亂世越能發揮所長,活得滿自在,除在南以外的國家發表作品外,已經又換了幾個情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