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下班,想起上午和林亮的約定,要陪他參加聚會,估計他現在可能已經在樓下,於是著手收拾桌麵,準備時間一到立刻走人。
然而,當我走出辦公室,眼前突地閃過一道身影,抓起我的手往樓梯間跑。驚嚇過後定睛一看,是顧濤,心漏跳半拍。他要幹嘛?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已經閃進樓梯間。匆忙中,在樓梯門關上前,目光斜瞄一眼走廊,還好沒有人看到。
他停在階梯前,鬆開我的手,環顧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在走動後,問“剛剛接到電話,我媽媽暈倒被送進院,你能不能跟我回家一趟?”
我頓時微張嘴唇,眯著眼,一幅不可思議的表情,“你瘋了,還是我聽覺有問題?你剛才說……要我跟你回家?”
看到對麵的點點頭,我實在忍不住在他說話之前再次發問,“為什麼?難道你媽媽不知道我們分手的事情?”
對麵的又搖搖頭,“沒有。小禾,我回國後,媽媽一直說很想見你。你……能不能去一趟?假裝我們還是以前那樣”。片刻,大概是看到我遲疑的樣子,他又趕緊補充“算我欠你的人情,總可以吧?”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得嘟著嘴低頭數地上的格子,一如往常,遇到不想麵對的問題就盡量使頭腦簡單再簡單,即使其實內心早就七上八下,人仰馬翻。是拒絕這種荒謬的懇求,排斥重新開始的可能?還是成全一位母親的心願?
當樓梯門外麵走動的腳步聲越來越頻繁,說話人聲音越來越清晰,我扭頭跑下樓梯,顧濤立刻在後麵跟著跑。空蕩的樓梯,交迭回響高跟鞋和皮鞋撞擊地麵的聲音。兩個人的空間與時間裏,我忽然想起一些以前從來沒有想起的鏡頭,比如他在體育館陪我練三步上籃,偶爾直斥我慧根有限;比如我在草地上看他的足球比賽,盡情的大喊“顧濤,加油”;比如他在臨畢業前用借來的照相機在校訓麵前替我拍照,我一直忘記向他索要相片;比如我偷偷在他校服衣領的標簽內側簽上自己的名字後,也發現自己的衣服留有他的簽名。原來,有些回憶一直在那個角落,隻是後來的東西太多太華麗,塞滿空間以至於我看不到。
跑下五樓,許久沒有運動的我不得不停下來喘氣,瞪著麵前麵部表情完全紋絲不動的始作俑者,說“回家的車最晚7點45分,希望能夠趕上”。
某人,終於露出大大的刺眼的笑容。
林亮在等我。一下樓,就看到他的車子泊在馬路對麵的樹下,而他站在車旁邊左顧右盼。
我跑過去,顧濤依然跟在後麵。林亮看到我時,笑得很燦爛,微張嘴唇似乎要打招呼。然後,當目光隨即觸及後來人,瞬間晴轉陰。
他向顧濤打招呼,而非向我,“嗨,你們怎麼一起下班?”
顧濤低頭看向我,問“你說?還是我說?”
我不看他,隻看林亮,輕聲說,“對不起,顧濤的媽媽住院了,她想見見我。”
沉默在我們三個人之間流轉,一如過去的時光,我明顯感覺到心髒強烈的跳動。我想,如果他要罵我,譏笑我,我也隻能認了。
可是,他從來沒有對我板過臉。就連此時此刻,沉默過後,他也隻是轉身,開車門,坐進車裏,關車門,發動引擎,離去。
我看著消失在轉角的車尾,木然回頭,撞進顧濤寫滿擔心的眼睛裏。
他說,“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
他說,“對不起”
我分不清這些對不起是在為過去,還是在為現在,還是在為將來。我分不清,也不想分清,“走吧,再晚就趕不上尾班車了”
可是,我卻分明聽到心痛的聲音。那是一種心髒突然收縮,血液被無情擠出,湧在血管裏流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