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學詩緣起陶然亭(1 / 1)

前麵講過道光十八年的春闈會試(也稱戊戌科)。安徽人李文,福建人林汝舟,以及湖南的曾國藩同科中了進士。李文後來改名文安,是近代史上的名臣李鴻章之父,比馮誌沂大十幾歲;林汝舟是抗英禁煙英雄林則徐的兒子,兩人都被分發到刑部觀政,曾國藩則入選於翰林院。曾與馮大約是在湘籍士大夫舉辦的團拜會上認識的。

京城的宣武門外,又稱宣南,有著名的園林景觀——陶然亭。馮誌沂的寓宅距陶然亭不太遠,心緒不佳時就到那裏,放舟湖水間,散慮遣愁。

偶然的一次,碰見李文安、林汝舟和幾個新科進士,入園參加“宣南詩社”、“江亭文宴”等文事活動,甚覺新奇。此種活動,實為當時文人之間的學術交流會,近似古人的“蘭亭修禊”。屆時,或在草地上團坐談飲,或在亭子間商榷文字,也或臨水賦詩,人數不等,形式各異。

陶然亭為清早期的建築,亭子周圍,經過後人的不斷擴修,堆丘砌石,栽植花木,引水為湖,形成三麵環水,占地八百多畝的名園勝境,成了曆代文人墨客宴遊觴詠之地。

遇到的文事活動多了,吸引得馮誌沂產生了興趣,也隨別人聽聽講座,問問詩法,居然認得不少名人,如:魏源、陳用光、方東樹、倭仁、祁藻、姚元之、蘇賡堂、陳慶庸、陳廣、張際亮、梅曾亮、餘坤。因屬鯫生晚輩,自怯資曆尚淺,還不敢冒失地去攀附這些碩儒大賢。來陶然亭宴遊的人,以京城各級衙門任職的青年官員為多,有探求理學的,有熱衷宋詩的,也有喜好桐城古文的。其時,馮誌沂尚處於朦朧階段,既不懂得學術研討之道,也不知該投靠哪家門派,隻對詩文感興趣。能文擅詩是組織部門考評官吏的參考條件,因此,新科進士都想繼續深造,積極趨拜名師問業,他當然也不例外。拜誰為師呢?心裏沒底,幹著急。

旬休之日,馮誌沂約與同僚王益之去龍樹寺參加文人們的展禊之飲,散席後,兩人到寺側的陶然亭散步賞景。時值仲春,園內湖水清澈,朱魚追逐,堤岸上楊柳吐翠,鶯鳴雀啼,風光分外旖旎。馮誌沂即興吟成七絕一首,益之聽後指出:為詩忌隨俗,隨俗易成“纖靡之音”。隨即從書袋裏掏出一冊手書詩稿,在他麵前晃了晃,說:拿回去認真琢磨仿效吧,或許對你有所啟發。他接過詩稿看了,始知作者就是在陶然亭見過麵的餘坤先生,當下反複吟誦,不禁“赧而愧汗”,馬上心生移樽就教的想法。王益之見他有迫切拜師學詩的誠意,接著說:餘先生正好住在下斜街的南端,這可是難得的機緣巧合,我把你介紹給先生學為詩。

餘坤,字子容,亦字小坡,浙江諸暨人,進士出身,時任戶部郎中,是京城頗有名氣的詩家,其詩法宗蘇軾、黃庭堅。此人表象清高,實則是個外冷內熱的正人君子,從王益之口中得知他渴求為詩的誌趣,極為重視。

這年的“暮春之際”,馮誌沂懷著“戰恐惕”的心情,主動執贄造訪了餘坤。餘坤看了他的名帖,立即讓座,囑仆伺茶,以禮相待。兩人交談中,餘坤問馮誌沂:你經常去陶然亭,知道亭子的來曆嗎?

馮誌沂答:不才孤陋寡聞,願聽先生賜教。

餘坤解釋道:康熙朝有個叫江藻的侍郎,督工宣南磚瓦窯時,在慈悲庵旁建了座亭子,取唐人白居易“更待菊黃家釀酒,與君一醉一陶然”詩意,並以“陶然”二字為亭題名,人稱江亭。說罷,撤去茶具,換上酒菜,招呼他且飲且談。彼此初還客客氣氣,謙讓酬酢,往後就控製不住了,越飲越痛快,談得更投機,餘坤興奮地說:這才叫與君一醉一陶然,我們之間有緣哪!馮誌沂趕緊欠身揖拜道:今天晚生正式投您為師了。餘坤連連擺手:不必稱師,互為詩酒朋友豈不更好,近期你寫了幾首詩?他以《三哀詩》出示(即悼念《範近薇》、《李海瞻》、《家少菊》),餘坤過目後說:詩皆淒愴,吾平生亦有可哀者,以詩追悼之,亦命之曰“三哀詩”。

這天,馮誌沂把通籍京師前後作的詩文,全部拿出來,請餘坤先生予以點評。

未幾,他結識了並門而居,乙未科的進士朱琦。朱琦,字伯韓,號濂甫,廣西臨桂人。初授翰林院編修,後升給事中,官至監察禦史。因朱的關係,又新交了逗留京師求取功名的廣西才子彭昱堯。自後,馮誌沂、朱琦、彭昱堯、王益之像唐代的皇甫和張籍之徒在韓愈門下求學那樣,頻繁走往於餘坤之家,相期“聊浪文章”、“埋首筆硯”追逐比雲龍。

這幾個人,同時生活在社會巨變的前夜,有的時候也采取以文會友的形式,縱論天下大事,笑談古今得失。師友們的諷議、讜論不斷打動著馮誌沂的心靈世界,引起了他對國家命運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