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懲明之弊製(1 / 1)

蒙受國恥的歲月,已經過去。馮誌沂仍覺得有不祥之兆在頭上縈繞,一度時期心神恍惚,噩夢連連。

道光二十三年(1843)四月初,去京西的妙峰山過廟會。妙峰山地處門頭溝,山間怪石嶙峋,古鬆交柯,石徑蜿蜒可至峰巔,上建碧霞聖母廟,相傳康熙皇帝敕封為“金頂”。民間以此感應最靈,香火特盛。那天,他乘籃輿上了金頂,“入寺再拜”,默默祈禱說:聖母慈悲為懷,本人賦命窮簿,幸得護佑,安危無恙,如若以後在杳冥的人生道路上免遭顛越,順暢無虞,必來酬山還願。

朝山禮佛的用意,看似為自己消災免難;其實,他早已嗅到了異樣的政治氣味。

種種跡象表明,朝野內外湧動著一股“穆黨”的暗流,何謂“穆黨”?就是以軍機大臣穆章阿為首的反對“禁煙”的保守勢力。這些安插在各個重要部門的黨羽,聽不得反麵意見,仇視政見不合者,鴉片戰爭剛結束,便掄起“黨同伐異”的大棒,下狠手了。

是年五月間,文章契友,官任禦史的陳學受(字藝叔)因臧否權貴,指斥奸佞,被視為“狂狷之士”,貶出京外。

道光二十四年(1844)二月,餘坤奉旨出守四川雅州,名義上看似風光,實則被排擠出京。臨走前,都中同仁設饌餞別於陶然亭,眾皆舉杯祝賀餘坤有了發揮吏才的機遇。馮誌沂卻意惹情牽,萬般揪心,幾杯苦酒下肚,竟致酩酊大醉。餘坤簡放雅州後,馮誌沂的心情極不痛快,他寫的《送餘小頗先生出守雅州序》中說:“顧自以業不加修而去其資以處者,惝然不能無悵悵。”秋九月,與同僚顧文彬、多山、雲笏遊覽翠微山,山中泉水淙淙,霜風颯颯,鬆桂陰翳,熟玩不厭。站在峻崖上,北眺昆明湖如半環,樓台如粟;俯瞰幽澗,深不見底。他獨坐靜對青山半日,鬱結許久的心結開始化解,乃至頓悟:人事變幻莫測,隻有情誼如青山永恒!

道光二十五年(1845)五月九日,摯友王拯邀請梅曾亮、魏源、朱琦、林昌彝、邵懿辰、馮誌沂集於來鶴山房(書齋名)展示殉國的陳化成的畫像,像為陳化成兒子進京向各界征詩帶來的。大家看了畫像,焚香齊拜,各自“書名卷上,以誌敬仰之意”。

自此以後,王拯屏居於南城的蕭寺內,很少露麵。客觀上,一因喪妻之慟,二因身體有病。其實,王拯是個有血性的愛國之士,麵對外敵入侵,英雄殉難的現實,官場汙濁的風氣,“動多怫鬱憂懣”之歎,產生了思親歸裏的念頭。

十月,王拯以寡姐年老,遠在廣州,不能接來京師贍養,托故開缺。打算先去河南續弦完婚後,南下廣州,接上老姐姐回柳州祖籍,侍奉以終。離京之前,王拯出示了為姐姐畫好的《砧課誦讀圖》囑馮誌沂題跋。當時在側的表外甥程鴻藻悄悄告訴他:“聽人說,王君這次出都,差不多歸隱了。”馮誌沂不太相信,認為王君正值方壯之年,論才氣,足可擔當大任,“伏處山澤為文人以終”,絕非老姐姐撫育其成才的本意,暫避幾年,還會回來的。

初冬,“諫垣三直”之一的陳慶鏞(字頌南),因性格耿直,上疏言事,悖逆了上意,被貶往嶺南。頌南雖為禦史,且工詩,亦精漢、宋之學。梅先生與諸位文友餞送那天,馮誌沂安慰陳頌南說:不要心存“耽隱”之念,聖上定會有想起“賈誼”的時候王拯、陳慶鏞出都不到二年,文友朱琦“便脫朝衫買釣槎”,南歸家鄉桂林。朱琦(字伯韓)性剛烈,有風裁,不畏權貴,更不折節依附。因“屢陳讜議”,惹惱了當軸者,被罷免。

僅僅三、四年的時間,文章契友們逐個遠離了廟堂之高,馮誌沂認為這是國家“懲明之弊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