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寧池太廣道,簡稱皖南道,治所在蕪湖。此地北望江淮平原,南臨浩浩長江,青弋江自東南向西北穿城而過,為長江中下遊的商埠重鎮,尤以冶金和紡造業最發達,晚清時期辟為對外通商口岸。馮誌沂查閱了皖南的風土人情以及曆任道員的治政實績,對前任鄧瀛這個人非常佩服。
鄧瀛,字登三,號介槎,中進士入翰院,外放知府、監察禦史、道員、等職務。該人官皖南道時,清廉剛直,體恤民情,敢於革除陋習,熱衷倡學興教,對馮誌沂觸動很大,誓以鄧介槎為榜樣,抱定“生死一官貧”的信念赴任皖南道。
省府的官員吳竹莊、楊楚田、朱久香等人為他設宴餞行。席間,他們各自將珍藏的文玩字畫拿出來請馮誌沂觀賞。竹莊性愛園趣,因繪《半畝園圖》,楚田有石癖,繪《覓石圖》,久香收藏古硯,繪《忠孝遺硯圖》,觀後,應友人之囑,分別題詩畫上,墨香筆妙,畫意詩情,堪稱合璧,令大家讚不絕口。僚友們都心裏清楚,蕪湖係“皖之中堅,長江巨埠”,馮魯川蒞官茲土,用不了三年,皖臬署職必會正授,因此,對他的墨寶倍加珍愛。
三月中旬,先有練潭之行,想和族侄馮焯全家團聚數日,再去蕪湖。此時的馮焯,因防堵撚匪立功,升了縣丞。族叔的到來,族侄全家喜出望外,載酒、殺雞、燴魚,把他尊為上賓,唯恐招待不周,這使得馮誌沂真正感受到親人團聚的無比歡快。
族侄家住了兩天,第三天,他就急著要返歸安慶,族侄挽留不住,依依惜別。馮誌沂何嚐不是個重感情之人?離開練潭的路上,腦際不斷浮現出和族侄全家親密團聚的情景,吟詩紀雲:
南風吹我來,北風吹我去。
屈指四年中,離情奪歡趣。
官守皆屬新,顏狀各非故。
寧知宦海萍,複此連宵聚。
更深談已倦,開篋拂縑素。
頗似兩童,明燈共章句。
此樂未可常,前期漫無據。
勉旃課佳兒,蜚聲慰遲暮。
——《過子明練潭官廨信宿而返歸途寄之》
回到安慶,處理了幾件緊要的公事後,便擇吉日,乘船順長江水路東下蕪湖。行前,下發通知,禁止沿途州、縣官員迎送,違者責罰。
起航之日,天氣尚好,行進間起了風,雨隨風來,江上迷蒙一片。將至蕪湖,風雨漸退,坐在悠悠航行的船頭,目擊遠近帆影,洲渚煙嵐,不禁心潮起伏,叩舷而歌:
畫舸乘風去,青山背客行。
帆檣爭出沒,洲渚各陰晴。
野色饒歸思,江神不世情。
扣舷聊快意,津吏莫相迎。
——《將至蕪湖風利》
到達蕪湖,滿以為舊友張飴山還在署所,不料早就調任,去了湖北的恩施,多少有些失望。還好,月底張飴山自恩施寄來問候的詩,他次韻奉答:
一
君棹扁舟去,經年發上都。
詩書驅瘴癘,忠信涉江湖。
忽枉新詩版,來尋舊酒徒。
自慚空老馬,隨處得迷途。
二
吾道將何適,他州似此都。
鄉心雁門塞,帆影洞庭湖。
鸞翮馴中散,娥眉嫉左徒。
新硎君自試,吾已畏長途。
——《張飴山出守施南枉過贈詩次韻奉答》
上任皖南道剛兩閱月,出事了。一次,與當地士人宴飲,因貪杯過量,醉得不省人事。酒醒後,高燒不退,全身疲軟,醫師診斷為酒毒過盛,引起肝腎衰竭,叮囑趕快用藥來解,耽擱不得。
過了幾天,開始咯血,健康狀況急轉直下。馮誌沂自感無法堅持坐堂辦公,不得已於五月上旬,上疏要求開缺現職,留在官寓調養治療。
此次病情的加劇,除了工作過於勞累而外,還與長期縱酒有關。無論和上司,還是朋友,酒席筵前總要陪奉到底。平日裏嗜好飲酒,“口能容拳,酒酣輒引以為笑,每飯必飲,每飲必健談”。有人不理解他鬱結已久的內心痛苦,對他酒後失態,頗有微詞。
他並不避忌自己的隱情,多次和屬下說:“吾幼年失怙,不逮事親,君門萬裏,不敢仰望,終鮮兄弟,夫婦失歡。平生所樂,惟友朋之聚耳。”
家兄非常惦念千裏之外的弟弟,六月初來信詢問身體近況,他寫下了最後的絕筆——《寄家兄》:
千裏何由問起居,萬金相抵較何如?
不圖鶴發高年日,猶作蠅頭細字書。
老去歡情宜自覓,向來豪氣可全除。
阿連歲歲池塘夢,隻在茶鐺藥鼎餘。
病中的馮誌沂日夜思念著長兄和家人,不忍實告自己病重,隻輕描淡寫地說了說煎服藥物調治的情況。也想著京中朝夕相處過的戚友,特將平時把玩的鼻煙壺、玉墜子、歙硯、徽墨等心愛之物全都寄給了董麟弟兄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