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一想到死,很多事情都顯得淡遠和遼闊起來,也有很多事情開始變得重要和迫近。婆婆在廚房裏炸丸子的香味,嫂子織出的人見人愛的毛衣,弟弟充滿汗臭的襪子,讀者一張發黃的明信片,都會讓我在不經意間落淚。這一瞬間,我想到的還是死。無論誰死,我和他們之間都不得不切斷生命的連線,讓彼此的通話終止。這是多麼恐怖和無奈的終止啊。與這種終止相比,包圍著我們的這些瑣屑的親切的氣息,是多麼讓人吝惜啊。“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張愛玲這麼說。可蚤子再多,袍還是袍;而沒有了蚤子的袍,袍一定已經變成了冷灰。從某種意義上講,蚤子就是袍的生命體征。多年之後,當袍靠近了爐子,蚤子也會隨之劈劈啪啪地掉進爐中,這時的袍回想起蚤子的跳躍和咬噬,應當也是一種溫暖寶貴的曆史吧。
曾讀過一篇文章,名字已經忘記了,但有幾句話仍然記憶猶新,是關於幸福的。“我不明白,怎麼能走過樹木卻不因看到它而幸福?怎麼能跟親人說話卻不因有他而幸福?怎麼能在點蠟燭的時候不因藍紫色的火焰而幸福?……”這些語句深深地鐫刻於我的心。我知道說這些話的是一個極度熱愛生命的人,而這些話,正是這個人臨死前的囈語。是啊,有什麼理由不滿足?有什麼理由不慶幸?至今仍然享受著生活,便是命運對我們的最高獎賞。我們為什麼不去感恩而去憤恨?不去欣賞而去昏睡?不去明悟而去愚昧?不去珍視而去浪費?——為什麼要這麼傻?有誰願意這樣傻?
“你知道嗎?你臉上常常呈現出兩種神情,一種像老人,一種像孩子。”有朋友這樣說。我笑了,也許她的觀察是準確的,我對這兩種神情一向也都很喜歡,這或許和我常常想到死的問題有關。老人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孩子走在生命的開端,他們都是離生命高潮最遠的人。然而,我想,同時也是離生命汙染源最遠和離生命真味最近的人。
死是陰暗的黑布,死是空茫的白雪。我常常這樣站在黑布白雪的大幕前,用死的心情去檢驗生的日子,想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開成黑布白雪上的絢麗花朵。
李中一薦自《天使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