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
品世
作者:星雲大師
我出生在江蘇揚州一個貧苦的家庭,曆經北伐、中日戰爭以及國共內戰。記得母親告訴我,我出生的那一天,適逢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中正率軍北伐和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在江蘇會戰的時候,軍隊正在家門口殺人,我就呱呱墜地了。
十歲那一年(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發生,抗日戰爭開始,由於年幼,不懂得國家大事,也不知死亡何事,對於生死並不感到畏懼。在戰亂裏,每天跟隨許多小朋友穿梭在槍林彈雨之中,甚至觀看兩軍作戰,以數死人的屍體為遊戲。所幸,國軍和日軍知道兒童與戰爭並無關係,便任由我們在沙場上、街頭巷尾裏奔跑,彼此也相安無事。
是年冬天,日軍趁勢又在南京製造大屠殺事件。當時,在我家鄉的門口,遠遠的,就能看到南京城的上空火光衝天,頓時,把整個冬夜的雪地映得通紅。殘忍的戰爭,竟然也可以成為一幅美麗的景色。
嚴冬臘月的夜裏,在雪花飄飄之中,我肩上扛著棉被跟隨難民潮,漫無目的地向蘇北方向逃亡。“逃亡、流浪,流浪、逃亡,逃亡到哪裏?流浪到何方?”我一點兒都不知道。總之,戰爭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但經過槍炮子彈洗禮過的人生,自然別有一番體驗。
當時,我不但日食三餐都很困難,也沒有錢讀書,連學校都沒有看過。所幸,父母生養我一個健全的身心,賜給我福德因緣,十二歲的時候,因緣際會,我就在南京棲霞山出家做了沙彌。
出家最初十年,我在棲霞和焦山兩地過著關閉的生活,談不上受什麼教育,隻記得老師每天大聲地喊叫:“不準東張西望!”“不準講話!”“不準竄寮!”這個不準,那個不行,一天之中,除了早晚課誦以外,唯一準許的,就是搬柴運水、打掃環境、打坐參禪;在這樣的環境下,度過了我不看、不聽、不說的青少年時期。
不過,偶有一點時間,我還是偷偷地閱讀從南京鄉村師範學校撤退到大後方後,散落在滿街滿路上的書籍;其中,我拾到一本《精忠嶽傳》,因為認不得多少字,隻能似懂非懂地看。好在幼年的時候,聽過家中長輩們經常談起嶽飛和他的兒子嶽雲、女婿張顯、結拜兄弟牛皋等忠義之事,心中大為佩服,也就依樣畫葫蘆效法起來,自覺人生就應該要這樣盡忠報國。
盡管寺院裏有一些沒有讀過什麼書的老師,成天隻教導我們不看、不想、不說、不聽,但這並不能讓我們心悅誠服地接受;偶爾,我們還是會悄悄地看看天空的雲彩,聽聽樹上的鳥叫,感受一點外麵世界的音聲色彩。
這樣過了多年眼不看、耳不聞的日子之後,一九四一年左右,我終於輾轉聽到人說太虛大師在重慶弘法的訊息,耳聞印光大師在蘇州靈岩山主持念佛道場的情況,也得知上海圓明講堂圓瑛法師、鎮江金山寺霜亭法師、超岸寺震華法師在佛教界活動的情形。
之後,我又再從年紀較大的一些學長口中,聽到太虛大師的弟子,如:大醒、芝峰、法舫、法尊、葦舫、常惺、樂觀、會覺、塵空法師等,後來我也都有親近他們的因緣。我也獲悉許多在家居士,像楊仁山、歐陽竟無、唐大圓、呂秋逸、王濟同、虞愚、張聖慧、呂碧城、章太炎、梁啟超、康有為等的信息。另外,一些較年輕的法師,比方:竺摩、巨讚、通一、慈航法師等,往後我也有機會和他們學習。
一下子之間,這些大德、居士們都進到了我的思想、生活、心靈、腦海裏,在我心底樹立了形象,放大了光明。我沐浴在他們的熱忱之中,也感覺到自己出家學佛,似乎時時都有諸佛菩薩、護法善友在向我招手,要我跟隨著他們的腳步向前邁進。
天問薦自《百年佛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