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尊嚴
品事
作者:郭建光
前幾天,我和兩個老哥,坐在一風景優美的小酒館吃飯。突然一老哥哽咽著說,他的母親去世了,大年初二。“你回家還可以看到父母,我回家看誰去?”
我的淚嘩地就流了下來,端著酒杯,默默地陪老哥喝酒。我想起了父母,尤其是父親。
他已經老了,日子已經開始倒計時。春節在家時,常看到父親裹一件中式棉襖,佝僂著身子,圍在火爐邊,一句話不說。多年未見麵的發小叫我去吃飯,父子二人對視幾眼,我最終跟著發小出門了。隔著窗玻璃,父親在看我。現在想想,好心酸。我在家待的日子不多,真應該好好陪陪父親。
父親出生時,正趕上兵荒馬亂,家裏的日子不好過。爺爺到他鄉找姑媽,結果人沒回來。奶奶靠賣水,將父親拉扯大。隊伍過來的時候,奶奶就讓隊伍把父親帶走了。回到家鄉後,父親就再未離開過。他趕過馬車,幹過電工,折騰過小四輪拖拉機,修過自行車。
再後來,他開了一個小賣鋪,一幹就是20年。即使在年關,小賣鋪的生意也很冷清,母親有時抱怨幾句“沒生意”,父親則說:“有個營生,不讓孩子們操心就行了。”
我對父親的記憶,是從折騰小四輪拖拉機開始的。父親聯係生意,哥哥開車,母親則主要裝車。一家人起早貪黑,生活逐漸有了起色,成了村裏的“萬元戶”。父親買回電唱機,一有空,就擺弄這個能發出聲音的東西。他喜歡聽戲,碰上不能出車的日子,家裏的電唱機從早唱到晚。父親偶爾也跟著唱上一段。
村裏有人買了黑白電視機,父親也托關係買了一台。一到晚上,家裏就擠滿了人。母親總是忍受著滿屋的煙草味兒,給大夥兒泡上一大缸劣質茶水。她也滿足於自己家成為村裏的中心,可在收拾滿地的煙頭、瓜子皮和痰跡時,總會牢騷一陣。父親總是說,要是咱家窮,叫都叫不來人。那個時候,我覺得父親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父親說得對。那個時候,走到哪兒,都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不在意這些,夏天中午,父親給我帶回的幾牙兒西瓜,才是我關心的重點。
小四輪車生意漸漸不好做了,村裏人也都各顯神通賺錢,來家裏聽戲看電視的人幾乎沒了。父親不再得意,身體也不那麼挺拔了。他戒酒戒煙,甚至低三下四求人。
逢年過節,父親總要我帶上東西,送給我的一個遠房堂兄。堂兄是村長,掌管著這個村子的幾乎一切。我不願意去,父親就罵我一陣。我大哭,父親沒轍,又讓我母親去送。
時隔多年,我才理解父親的深謀遠慮。他求侄子,隻為能在馬路邊批上一塊宅基地。他已經想好了,以後就在馬路邊做個小生意,供我哥成家,供我讀大學。
在我讀大學之前,家裏的日子甚至有些拮據。父親每天到馬路邊,靠修理自行車賺點買油鹽的錢。我在家偶爾也跟著去,學了一手修自行車的手藝。
那時我不開心。以往的日子是那麼風光,現在淪落到擺小攤的地步。我抱怨過父親,甚至抵觸父親。是他,讓我不再體麵。當然,我不會說出來,可是會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中發火。
周末我經常不回家。可父親如故,尤其在冬天的周末,他總是給我烤幾個香噴噴的紅薯,等著我回去大快朵頤。即使回去,我也幾乎不吃。父親常常一陣歎息。
宅基地終於批了下來,父母每天待在工地上操勞,總算蓋起了一院房子。父親就在自己家繼續擺修理自行車的小攤。夏天,他還賣西瓜、涼粉等。沒生意時,他就和人下象棋。母親總免不了抱怨,一生氣就把象棋子兒扔掉,父親再一顆顆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