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在春天開放
寫下這個題目,我自己首先覺得酸。我想母親也會。她曾經是多麼樸實而且直接的一個人。可我不知道除了這個,我還能怎麼寫?已經許多年了,盡管我一直幹著寫字的營生,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去寫寫母親。我覺得我寫不好。我用來敘述或者抒情的那些字,放到她的身上都不合適。
我也沒有嚐試著在母親麵前說說這些事。離開她的日子久了,有時候我會感到彼此之間的陌生。說出這個,我覺得並不丟人。我曾經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對我的許多做法,她都可以諒解。可我還是害怕她知道這些。我害怕的事情還有很多,有些事,我永遠不會說出。
不過,你可能已經瞧出了一點眉目。有時候坐在她的身邊,仔細地看她。她的臉上,早已布滿了歲月的風霜。我想這完全是時間的作用。這種“想”隻是一閃而過,然後我就知道自己在犯錯誤。我差不多很少想那些年她為我們所操過的心。她的勞作,她的泣哭,她在午夜裏的輾轉失眠,她走到門口,送我出行,然後遠遠地望著,一直不肯回去——現在好了,她隻看我一會兒就返回了。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身影留在了她的心裏。她關注我每一次回家的臉色、身體的胖瘦。我自己也未曾留意過的,她替我發現了——其實我一直這樣。變化沒有她想象中的大。但她每次都這樣說。我總覺得她關心我比關係她自己更甚,為此我甚至惱火。她把我的一切記掛在心裏,對她來說,我毫無秘密可言。有時候我並不會說出來。但她知道了。似乎比我知道得更多。原先我害怕這些。我寧願彼此禮貌一些。過去我覺得不平衡。她的做法幾乎讓我負重。
後來我終於長大。一點點地長大。像蟬兒蛻殼一樣離開家鄉。離開她。有時候我幾乎不想她。可是更多的時候我會後悔。後悔在家的時候不能認真地同她聊聊天。聊聊我的生活。她想知道的隻是這點事。但我把它們隱藏。
我想起她走到我住的屋子,收拾一下書桌,擦拭一下炕上的灰塵,她打碎一個雞蛋,拿開水衝了,放到我的桌前,告訴正在看書寫字的我,“別讓它涼了。”然後她走開去。幾分鍾後又過來提示一下。我嫌她煩。以前經常這樣。現在不了。我在她說話的空隙把它們喝下去,心中既溫暖又酸澀。我似乎不能夠習慣這些。也許我離開得太久了。
我偶爾還會想起去年春天的事。一轉眼已經是又一年了。那時我從遙遠的外地回來。我差不多“失蹤”了多半年。母親站在門前,她的神色是我意料中的。她詫異,急切,陌生,仿佛尋找一個詞但始終沒有找到——她沒有說:回來了。她看著我——我後來覺得那就是母親的樣子。她沒有一點兒虛偽的客套。我想這樣我可能會好受一點。但也不見得。總之我記得她就那樣站了一陣,手足無措的樣子,像從自己的家來到了異鄉。我記得我也愣了好半天,幾乎忍不住就要落淚——那陣子我大約想起了她年輕的時候。她曾經是那樣清爽的一個女子。但她說老就老了。她軟弱的站立讓我變得心痛和傷感。我已經開始厭惡自己,並且認真回憶起她的一切。我覺得叫做“母愛”的那個詞多麼貼心貼肺。可懂得它的時候,我差不多不能回去了。母親在門口站著,我覺得她欣慰,但又多麼孤單……
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在二月裏,且是月中。前日我猛然算得是今天。估計不會是別種樣子。我還不去上班。就在家裏看書寫字度過。到今天止,我來到這世界是26個年頭。這想法親切隨意地晃蕩著。我前些時不知人生應該如何,又不應該如何,或者說,是生計迫著我走來走去,一切原也由不得我。隻是在這時一切忙碌卻會稍有停頓。我就坐在家中,安安靜靜地待著。一切與別人全無關係。去年此時為我祝賀生日的朋友們離去的已有兩位。且天南地北。一人至廣州,另一位到了北京。昔時一共有七八好友,此時已不知該如何重溫那舊日場景。去年的戀情到此時恍惚得竟如隔世。我也不是悲傷,隻是察覺人世倏忽。我也不是了無牽掛,隻是深知這種種孤單原本是真實常在。我還因著盼望和回想心存安慰。我想著前些日子剛剛見識別人的生日宴。事後不久也是各自分散。熟識的人和不熟識的都改變再三。我在別人吹滅生日燭光時依稀可辨對麵兩位逢到一日誕辰的同事的笑臉和無謂。照舊是歡歡喜喜自然盡興。我未到席終便因工作上的事先行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