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光線(2 / 2)

我的生日這天有風。玻璃窗子和門都被吹得歪斜。我耳朵裏灌滿了呼啦啦的響動。我的心境自是安然無礙。心裏琢磨著這樣也最是舒服不過。我不是不喜熱鬧和歡談聚會,然而別人都忙碌。獨我恰好今日無事。我的生日還沒有理由隆重和張揚。這些日子已經習慣獨處,那種種思維卻也難得可以集中回來。我寫字時也有高興和愉快。看書也有。隻是需要揀與我心思貼近的,不必自找麻煩和不悅。這幾日天氣征候變得稍有異常。今日卻有陽光燦爛地照進我租住的屋子,滿滿當當地灑了整個床鋪。我剛剛收拾妥當,家裏還算整潔。在這樣一個日子,寧靜於我還算不上奢侈。我看不見的事情自在外麵發生。我瞧不見,這世界就是我一個人。屋子外麵有學校,孩子們的吵鬧日日如是。我想起我幼時在鄉下過生日,是十三歲那年,家裏擺了幾大桌祝賀我成人。那天夥伴們來了一群。我父親卻還對我不在意地呼喝,在他眼裏,我總是孩子。連我稍稍禮節不周都受他訓斥。那一次實在是過得無意義。現在想來計較好笑。稍後兩年我考上學校離開父親才對我客氣起來,然有時竟也顯出生分。我的長大到這時才變得真實。

我在想,我媽在許多年前生我來這世上,其後她對我百般疼愛嗬護。然她自己也總有力所不逮之時。每每記得我上學遇到為難事或受人欺侮或長大後因身體瘦弱自己心裏怯懦,她卻一個勁地安慰我其實無妨。我漸漸知道天下本無事。我怎麼從她那裏繼承了不該繼承的敏感和憂傷。她自己將這一切都磨滅得近似於無時,我卻開始無可排解地陷落到其中。我打破了我自己對生命的預計,一切行事全沒了章法。媽媽在四十歲後白了頭發,四十五歲時就覺出自己的老。她說自己的身體走了下坡路。我也渾不在意。我漸漸自然地曉得這人活著的代價是使自己沿著與原本想法相反的路子去走。衰老的定數在那裏,放置得那麼鮮明。我能做的是在家裏時脾氣收斂,不再如小時那般頤指氣使。我自以為,我的脾性真是一天天好起來。溫和而有長子的氣度。哈,我是常為這點高興。母親卻一針見血地指出我依然壞脾氣。我弟弟小我三歲,妹妹小我五歲。回首之間,我們年幼時的打鬧恍然若夢。這些年各自奔跑在外,幾乎一年下來才相見一次兩次。隻是還不到那種相互惦念的年齡,心裏並不多想。算算是五到六年的樣子,家裏父母成了留守,孩子們全數外出。我是見著他們身邊的孤清會有難受。也隻有在這時,如母親所言,我想我該有個孩子了。可到底是多麼不能簡單從事的大抉擇。我如何從茫茫人世中找一個媳婦出來,為他們。也為我自己。

這一天的淩晨三點,收到了一個祝福我生日的短信。我從那麼深的夢境中被驚醒。其實她的生日早我五天,所以能惦記得那麼分明。我看著手機屏幕,覺得自己其實較為疏忽大意。我的祝福總是遲到,可見我的心意並不真。這深夜裏,我念叨著我們過去同事時的美好光陰。也念叨著我是該從這祝福中睡去還是醒來。這深夜中被吵醒的事情已有近半年的時間未曾發生。盡管我們仍舊還是同事,日子卻淡定得如流水無情。我自己經常性地回憶起這些小細節。有時也想到人與人的不同。我的心裏自是欣慰和平和下來。我對生日的事不是年年記得那麼清楚鮮明,常常地,時間那麼匆迫越過了它。我的身側是一如既往的人生歲月。有這一日沒這一日也不會有什麼不同。我凝眸看到的空間中,是我在鄉下的綿長時日。母親說她自己從不在乎什麼生辰之事。我是因了生活在又一代,比母親他們那輩子人,稍多了一點顧影自憐的生命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