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市筆記(1 / 3)

遠從城東到城西,要過一座橋。那麼廣闊的水麵,隔開了此時與彼時的你我。我扭過頭,看見水邊散步的人群。人們很分散,躲避著什麼。我也在躲避著什麼,不願意把秘密輕易說出。路很長,許久,我不坐這麼遠的車,不走這麼遠的路了。這是一種真正的遠。因為心裏空曠,也因為日子長了。奇怪,我已經覺得日子很長了。那一年我坐著同樣的車在這城裏遊蕩,又一年我坐著差不多的車在江南,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一旦厭煩了,我就離開,東躲西藏。陌生的城裏,是千篇一律的陌生人。我覺得我就像一滴水彙入了海中,自在而從容。離我最近的人也仿佛在極遠處,她打電話,偶爾笑。我偶爾看她,偶爾,我看窗外枝繁葉茂的古樹。那麼古老的樹,它長在路的中央,周圍是走動的人。紅的房子,綠的房子。再往前走,再往前,車向左拐。路依然長,它不會停止,即使到了家門口也覺得似在途中。我看見頭頂上陰沉的天空。

在江南。那一年夏,天很熱。至今我常想起那一年中的熱。可能是我的身體預先獲知了夢境,不待醒來,我就走了。也是一個不怎麼好的天氣。我記得一同上路的司機不說話。偶爾,他扭過頭來看我。其實是不算長的時間,其實是不怎麼長的一截子路,我卻覺得跋涉了許多年。真是種奇妙的感覺。我注視著一棵一棵樹木遠去,仿佛看清了許多年前和許多年後我的麵影。我時常看到這些。心裏為此恐懼而驚慌。半夜裏在蛙聲中入眠。我還是在說江南。江南好,春來江水綠如藍。仲夏,名叫宜春的小城驕陽似火。

我常想,我怎麼就去了呢,我怎麼就離開了呢?這幾天閑著,字也寫得不多,門也出得極少,網也很少上了。我覺得我怕是不會寫字了呢。像那些日子,我晃晃蕩蕩,有一次走到城西的公路上去,那路,一望無盡。大概,我可以逃離了吧。我想。路邊荒草萋萋,被太陽烤熱的路麵空闊得仿佛沒有一個人。那草意興蕭索的樣子,像我。我望著,極目遠眺:多遠的路啊。

塢城村的夜晚散發出安然恬睡的味道。濃濃的。有一次走夜路,大約已在淩晨一兩點鍾,我走著。路。前後左右都沒有人了吧。我把衣服裹緊了些。腳步放輕。我怕把睡的人驚醒。也怕把夜晚驚醒。這夜。頭頂上有一輪圓月。清冷的圓月。在寒風中。

轉眼是夏季了啊。這些日子多麼平常而瑣碎。我肯定有過不安的夢境。是關於日子和路的。也有關於別的。我在夢中看不見自己。有一回可能夢見了路後邊跟隨的腳步聲。他總想走到我的前麵去,回頭看看這個深夜獨行的人。是有不少回,喝了酒回去敲房東家的門,腳步不停地挪動。就那麼近的距離,我得等著男主人穿衣服,下樓,開門。聽他的咳嗽聲。埋怨他來得太慢。而我已經走了那麼遠的路。那麼遠啊。在這依然離我遠的城中……

君和茶館

偶爾去一次的那個茶館有個不錯的名字。下午陽光泛濫的時辰,與幾個朋友在它剛剛裝修好的樓層上坐著,窗子外是平緩的車流。左上方有一角灰白的天空,還有天空下同樣灰白的一座不高的樓。我看到的是它的樓頂。在這樣的時候我覺察到了自己的心在漸漸地向著往事的方向沉沒,並在談話的間隙悄悄地走神。我注意到兩位朋友也有片刻的停頓。不停頓的時候他們說什麼呢?而在這樣的日子裏,遠方的戰火紛飛,寧靜和寂寞成了一種過失。真是嗎?我聽到自己在悄悄地問自己。其實一直這樣子的。君和茶館成了閑散生活的一種記錄。紛紜的舊日生活隻剩下一些孤寂的斷片,而現在我要寫下這些。

同樣作為記錄者的應該是我的一些朋友們。他們喜歡的、拒絕的、同情的、憤恨的事物閃爍在唇齒間。我在多數的時候是個傾聽者。像旁邊寧靜的站著的姑娘一樣,說出這話,我感覺到害羞。但她們一次次地這樣示意,不容拒絕。我想我為什麼成了這樣而不是其他?但這樣的地兒不是很多。我在安然坐著的夜間覺得快樂。廳子裏悠揚地釋放的音樂讓我感覺到快樂。那個穿著紅衣服彈鋼琴的姑娘讓我感覺到快樂。我後來沒有見著她。或許是她不來了?她為什麼不來了呢?或許是我去得少了。後來我可能迷戀於情感,也可能迷戀於寫作——在這兩者之間我感覺到一種難以調和的矛盾。或許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