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寫作似乎總要排除一種寫自己的嫌疑,因為覺得周圍這樣的人實在少,而且大家也不看好這一條路子,詬病者日多,於我而言,仿佛形成了重壓。可是我行走人叢,總會覺得人跡裏有一種回應,因為答的聲小,我們才會常常忽略過去。先前我可並不仔細,也不講究文法,終歸於時至今日,我覺得知己者寥寥。現下我當然寫小說的時間多了,這樣說時就造成了一種標榜,可是我覺得這標榜也好,因為我的閑暇時分被完整地填充起來,好像再也不用發愁在什麼時分裏會無事可做了。十多年前我離開家鄉時的想法落在了此處,世界宛轉交替,我自也一天天年長了。我的小說文稿積累了一些,雖然並沒有盡如人意,但潛伏在歲月裏的進展卻鮮明。我籍此來建立自己的自信,並且借助這種自信使自己的寫作生涯沿襲下去。
春節過後下了一場連陰雨。雨水使空氣變冷,後來就變成了雪。然而時令已是驚蟄,我坐在屋子裏寫字,能感覺到周圍的熱氣升騰,而先前我寫的一篇《租房記》,此刻就平攤在桌上。此文所標的寫作日期,距今是四個來月光景。我的生活,在這期間,流露出表麵的平淡和完美,內裏,卻仍舊波濤洶湧。這樣講似乎也是小說的路子,因為誇張和裝飾。至於真實的一麵,我覺得自己向無摹寫的能耐,並且,似乎也無此必要。不過聯係前文,說起房子的事情,可以多幾句嘴。一來我覺得前麵所寫的文字太過瑣碎了,因此幾個月來並未增補,現在說一點,可以使我的文字首尾有銜接,就此形成新的一篇。二來如此幾月過去,冬春有更替,一個眨眼間,我離三十歲更近了一年,房子問題成了生活中的大事兒,由不得自己不去直麵它。身邊人談論金錢,倒也沒有過多指責我前些年的無計劃,隻是歎氣:若能早做謀劃,何至於今日!
我的一位年紀稍長的前同事買了二手房,花了14萬元。房子小且不說,地段也還偏遠。然而這位同事早一年有車,自此算是解決了兩樁大事兒。另一位年齡與他相差不多,但仍然賃房而居。近期我們相聚一處,談論房子的事情開始多起來。彼時,我常於一旁靜靜坐著,聆聽他們的發言,心中卻忐忑。而數年裏的輾轉漂泊,互相之間的攀比日多。是在春節前幾日,我下榻於一位相識多年的友人處。他的住所,在一處鬧市區,是單位裏的集體宿舍,上下鋪,住五個人。我睡至半夜時,朋友的同舍回來,一陣響動把我驚醒了。朋友略帶歉意地請我給這位同舍讓出床鋪,換到另外一張床上。這一夜,我睡得並不安穩。因為臨近大馬路,夜裏總有車輛在街麵上疾行,帶起各種聲音,聽起來,便分外刺耳。我的這位朋友,年已過三十數年。他剛至而立那年的元旦夜裏子時,我收到他發過來的一則信息:三十歲與二十九歲的差距不是一年,而是整整十年!我在淺淺的睡眠中想起他的這句話,心中泛起巨大的悲憫!
說起來,這是一位單身的朋友,談了多年戀愛,但人事蹉跎,始終沒有定論。每每談論及此,他會以過來人的身份教導於我:十年來,我錯過了多少好女孩兒,你可不要重蹈我的覆轍!我在文章裏數次寫他,記憶起他生命裏的點滴,一次次地湧起難以驅遣的傷感。如今卻是我,在以他從前的口吻說著同樣的事兒,在勸他規劃自己的生活,勸他早日成家,勸他早日購房。他的教導言猶在耳,可時光的羽箭追著我們疾奔,設想許多年後,我們都已垂垂老去,回想年輕時的一幕,將會有多少無端的感慨呢。那一天夜裏,他談論自己目下的生活,談論正在戀愛的女友,鉛華盡去,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覺。前此他尚在南部上班的時候,曾經租住了一個兩居室,有一次我回故鄉,因為誤了列車鍾點,就跑到他那裏去住了一宿。我的一個短篇小說《粉紅夜》就寫作於這個時候。然而這真是多年前的事了。後來他的工作調整,換到了市中心一帶,也多次說要置房置業的事,可是到底拖得太久,他的積極性慢慢地降低,似乎就要忘記這碼子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