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此不遠,則是我另一位老師的家。說起來真是有趣,我通過他寫的小說先認識到他,大概是在九四年吧。他寫的那一類小說,在當時被稱為先鋒派,後來這個說法漸漸淡薄了,隻有他還堅持下去。在歲月的長長的海岸線上,無論是我們的前輩,還是我們自己,都深受時代的感染,浸潤頗深。我記得我先是辭別了前一位老師,走在街道上,然後再走到另一個小區,按照事先獲得的住址找尋到他的家。五樓;樓梯的右首。靠牆壁的沙發,有陽光的早晨。我和他談論過小說。我甚至都沒有說過我喜歡他的小說。可他的小說是純淨的,直到今天,都未有更改。前前後後,我讀過他早期發表在文學雜誌上的中短篇,讀過他水氣淋漓的長篇小說,甚至讀過別人寫的印象記,讀過一位南方人對他所做的文學訪談。就是我自己,也對他做過訪談。我與他在早晨的光線裏交談,對他的寫作與生活充滿了好奇心和探究欲。但似乎隻有這一次,我的拜訪是隆重的,具有一種強烈的目的性。在此之後,我卻再也沒有專程到過這裏。但我不隻一次地想過這件事。
3、生活的變奏似乎過快了。此前我幾乎還沒有來得及考慮這樣的話題呢,此前我停留在一個狹小的背景裏,總是為自己的閱曆不深而苦惱著。當然我似乎總是不夠入世,在文字虛擬的幻境裏停留過久,為此才能有一些奇怪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如何總結我的這些時候,因為每一個地方都寫滿了難以解釋的玄虛成分。
我曾經多次去過這個城市的西部。我在這個城市居留了四年之久。從19歲那年的夏天一直延續到23歲的中部。整整四年的時光裏,我被一個遙遠的理想弄得幾乎發瘋。我不太喜歡這個汙染過重的小城,盡管我的家鄉就在離這裏不遠的鄉下。因為沒有膽略走出去,我幾乎被日複一日刻板僵化的生活吞噬了。我甚至連把生活過好一些的打算都沒有呢。我的收入微薄,交際匱乏,外出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似乎隻有文學一條路可走。我是說,從我的19歲到23歲,似乎隻有文學才能拯救我。
當然,小城裏從事文學的人極其罕見,我尋找同類人的路途非常漫長。我的老師們,他們當時還躲在暗處,他們還不知道我呢。在此之後很久我們才成為朋友。
我騎著自行車穿越這個城市,沿途經過的小商店不計其數。那些小商店的店主,他們甚至一度是我們村裏人的最高理想。其實即便是在今天看來,他們都生活優裕,盡管勞累了些,但收效可觀。他們有錢購置住房和車輛,有錢在村裏人麵前擺闊,甚至有了越來越多的資本來對我們這些讀書人加以嘲諷。所以,當我騎著自行車行駛在這個城市裏的大街小巷,對於自己的前途,我一點兒都不樂觀。在我的老師們看來,我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我的這種樣子,已經留在了他們的記憶深處。根深蒂固。
因為他們的家在這裏,所以,當時我到了這個城市的西部,感覺離自己理想中的生活很近。夜色低垂。茶幾。桌案。雜誌和書架。離我的生活很近。當時我不知道我所在的這個城市,我不知道這個城市裏的其他人;他們是如何生活的,更是與我沒有關係。當時我就是這麼固執可笑,肆意妄為。事隔多年,我依然能夠記得我是怎麼深深地藏匿著一個想法而走到這裏來的。我的那個貌似奇特的形象就此留在了那裏;但事隔多年,還會有一些印記出沒於對於往昔的回望之中。我記得他們的住房都在三樓。七八十平米的樣子。都算不上特別寬敞。這是我無意留意到的。對於那段生活,我有一個突出的印象,似乎是喋喋不休的訴說多於沉默。這當然不是高出生活的部分,隻是被生活所迫而導致的內在釋放。多少年後,我才開始懂得了這一點。但是多少年後,我的那些老師們,都已經老了吧?那些光風霽月的交談,終究隱沒在時間的煙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