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業餘寫作的道路上走了幾十年,驀然駐足,卻見古稀界碑已在眼前,一股蒼涼便襲上心頭。許多圈內人士在此時都會有甜甜的成就感,而我卻是一絲酸酸的“成敗”感。回首往事,對“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更加深有同感。曾出過幾本散文集,令人赧顏,發過幾篇短篇小說,也自感羞愧……幸虧楚狂接輿唱的那句“往者不可諫,來著猶可追”還給了我一點安慰。不然則會久久不安的。
如今物質生活不斷提高,人權充分得到保障,政治環境也日益改善了。對我而言,能趕上這種夕陽無限好的末班車,也算幸運了。但又一想,畢竟已經近黃昏了。想寫點什麼彌補一下前半生的缺憾,又自覺力不從心。
周圍如我之類夠得上“老家夥”光榮稱號的人,也時而好言相勸:“都秋後的螞蚱了,還能蹦幾下?辛辛苦苦半輩子了,好好享受幾年吧……”
因此,便有點心灰意冷。心想,即使硬著頭皮衝刺一下,也料定結果一定是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記不起是什麼時候得知,老年人不動腦子易患健忘症,甚至得老年癡呆症雲雲。以此推而廣之,我悟出了寫作既能動手,更能動腦,可以健身益壽的道理。又聯想到巴金、冰心、季羨林等長壽作家,更覺得這種推想的可行性。出於這種動機,我不敢徹底擱筆了。情緒好的時候,將隨時積澱於心的東西寫出來,短則散文隨筆,長則小說。
《轍痕》就是在這種狀態下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就是我筆耕所得的“晚秋作物”之一。它反映的是經過三年困難時期天災的洗禮,陷入十年“文革”人禍的考驗,又步入改革初期社會轉型、人心浮躁的一代知識分子的生活。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抱著報效祖國人民的鴻鵠之誌,頂著各種壓力,克服重重困難,殫精竭慮,在各自的崗位上兢兢業業工作。然而時代對他們太不公平,待遇的低下、輿論的偏激、生活的清苦……給他們本已坎坷曲折的前進道路上,又設置了料不到、數不清的障礙。在如此艱辛的人生苦旅中升遷沉浮、拚搏掙紮、曆盡艱難挫折……就是這樣,他們仍然不改初衷,作出了不負良心、不辱使命的業績,給那個非常年代留下了自己的生命印記。我是從這條布滿荊棘的政治“雷區”艱難跋涉過來的。那時許多人的血淚經曆、生離死別,時刻都會十分清晰地閃回我眼前。我想把這些告訴當今在風和日麗中幸福生活著的青少年,讓他們像我們認識二萬五千裏長征那樣認識那些哭泣的歲月……如果能起到一點警示和參考作用,我便十分欣慰了。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我開始寫《轍痕》。高興的時候,就信馬由韁地多寫點,有事情或精神不好時,就少些或不寫。起先定了個中篇的調子,但後來刹不住車,就成了長篇。
書出版後,從宋希祥、高秀雲、劉秋祥、劉淵博、劉懷博等同誌寫的評論中,我看到了我奢望的那種反映。這對我是一種鼓勵和鞭策。
通過這本書的創作,我覺得螞蚱隻要尚存一息,即使到了秋後仍應去蹦。盡管蹦的力度、距離、時間和成績不會相同,但精神是相通的。魯迅先生在《補白》中說得好:“即使慢,馳而不息,縱令落後,縱令失敗,但一定可以達到他所向的目標。”不過,如果要定目標的話,應因人而異,要留有餘地,不可強求。最好將其作為休閑娛樂的內容之一,既順其自然又科學安排。這樣,在心態好的時候還可能突破目標。我的長篇小說《為啥拋棄我》就是未列入目標的另一“晚秋作物”。
我們的秋天是一種“暖秋”,言論自由,環境寬鬆,氣候宜人,社會和諧,有如進了桃花源。在這個季節裏,找不到歐陽修《秋聲賦》裏描寫的那種凜冽和殘酷,比較適宜螞蚱們繼續蹦蹦。
在這種秋高氣爽,夕陽輝映的環境中,以可遇不可求的態度於閑室信筆,既可鍛煉腦子,推遲衰老,又可反映生活,陶冶情操,是延年益壽,發揮餘熱的不錯選擇。
我國現已進入老齡化社會,各種為老年朋友們維權和服務的法規和措施不斷出台,使“人活百歲不是夢”得到了有力的保證。古稀以後的人生旅程相對延長了,應當緊緊抓住“桃花源裏可耕田”的大好形勢繼續筆耕,既不要使田園荒蕪,也不要“以心為形役”,更不要辜負了這難得的秋景。
原載2007年第3期《山西作家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