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舅僅比我大四歲,在他們兄弟姐妹七人中我媽最大,他最小。在五個舅舅的排行榜上他屈居第五。小時候,我特別憨,和他在一起沒有輩分的概念,老愛沒大沒小地跟他打鬧,惹他生氣。可他卻姿態很高,不跟我一般見識,受到傷害不但不向姥姥告狀,反而忍辱負重讓著我,甘當裝氣的袋子。可是到了外麵,他就是一把遮風擋雨的大傘,處處嗬護著我,別的孩子才因此不敢欺負我。
無論他上學、下地、趕集,還是拾柴火、采野菜……我都尾巴似的粘在他後麵,他也樂意這樣。走河岸、過踏石,他牽著我的手,過獨木橋他就背著我。我跟上他特有安全感。他教我抽陀螺、滾鐵環、認字、幹農活,還教我在磚上刻模子,熔錫鑄紅五星帽徽……日子一長,我從他那裏學到不少本事,對他的敬重也與日俱增。他是能跟我玩到一起的摯友,也是最關愛我的長輩。具有這種雙重職能的人,在我的親屬中再找不到第二人。
貧寒是人生的催熟劑。清貧的家境使五舅自小就養成勤奮簡樸、關心別人、善解人意等美德,過早地懂得了許多做人做事愛家愛國的道理。
剛15歲,他就作出一個令許多成人為之震驚的決定:毅然離別正在就讀的趙城第二高小,投入開往大西北的軍人洪流。這樣即可減輕家庭負擔,又能鍛煉自己,更重要的還能為即將誕生的新中國盡一份掃除障礙、鋪路墊基的微薄之力。就這樣,他邁著稚嫩的雙腿離開他的母親和哥哥姐姐們,肩負起神聖的使命,沿著張騫出使的古道,踏著孔明征戰的沙場……深入“春風不度玉門關”的他鄉異地,進入“西出陽關無故人”的陌生環境。15歲的他,個頭隻能達到成人肩部,又從未單獨離開過家。這次突然去遠征,回望故鄉,日漸遙遠,思念也就日漸濃重。他怎能受得了“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的孤獨。又怎能抵擋住“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的嚴寒!
那時候不僅姥姥舅舅們日夜為他懸著心,掛著淚,就是左鄰右舍的人提起他,臉上也蒙著愁雲。姥姥最疼愛這個“老生子”,三天兩頭到小學占用的西廟兒裏向郵差打聽有沒有信。但每每是抱著好大的希望而去,卻帶著沉重的思念而歸。
我得知他走的消息後,幼小的心受到一次重創,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空虛落寞。生活頓時單調乏味起來,終日蔫溜溜地盯著他留給我的書包、石板等物發呆。父母不解我的心,還認為我病了。媽問我咋了,我鼻子一酸,哭了。
終於盼到了一封穿越千山萬水,帶著邊關雄風的信。隨信寄回一張穿軍裝的全身照片,威嚴中帶幾分稚氣。我興奮地拿著它逢人就炫耀,以我有這麼一位年輕帥氣的軍人舅舅而自豪,卻不知它背後的腥風血雨和艱難險阻。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的大西北除了荒涼貧瘠,險象環生的自然環境和生活艱苦、語言障礙等困難,更可怕的是複雜多變的敵情。土匪和國民黨反動派的散兵遊勇經常偷襲他們,有的少數民族也因受了負麵宣傳,不了解他們而不時的刀槍相見……雖然昔日的金戈鐵馬狼煙烽火已進入發黃的史書,但新的硝煙未散,槍聲猶存,死神無時無處不暗戀著他們。
剛出去不久,和五舅同去的一位鄰村花季少女就被壞人慘殺後扔進井裏……同學的血、戰友的淚,給他這個未成年的軍人進行了一次最嚴酷的洗禮!然而他耳邊響著長輩的教導,胸中裝著紅軍長征的豪情……憑著這些,他挺起小兵稚嫩的腰杆,在嚴峻的考驗中一天天警惕和堅強起來。他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刻苦學習文化、學軍事、學民族政策……在生死分界線上爭生存,求發展,為西部建設不懈地傾注心血和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