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把拉薩的房子收拾幹淨,並把相關的事拜托朋友馬書平。說如果出了事,自己在西藏買的兩千多本書就留給他看了,火葬後請把自己的骨灰帶回射陽老家。我不敢告訴父母,在電話中給妻子唱了一首歌,先唱“說句心裏話”,因為聲音太高,缺氧,喘不過氣,唱不上去,又唱“真的好想你”。一邊唱,一邊喘粗氣,停一下,再唱。敏感的妻子流淚了,問是不是遇到危險了。我說,天亮便去災區,有點危險,要有思想準備。過年了,你要回家看看爸爸媽媽,妻子哭泣著答應了。

妻子不僅關心著我,關心父母,還關心我從西藏送來的兩個孩子措姆、德吉。她們在濟南讀書,節假日孩子都要到我家來。海萍總是做一桌子菜讓孩子們吃。孩子有病了便到家裏來住,兩個孩子在作文中寫道:“我們有個漢族媽媽。”

其實這種事對豪爽而深明大義的妻子來說算不了啥,最讓我擔心的是,在我工作上遇到重壓甚至打壓的時候,海萍同樣承受了很多的煎熬,還反過來安慰我,鼓勵我。

我這一輩子風風火火,總想為國家做點事,在外麵很風光,也經曆很多風險。妻子不僅承受著勞累之苦,還承受著政治上的憂患。

2002年5月,我研究馬克思主義階段劃分成果的書出版了,一石激起千層浪,讚之者有之,毀之者有之。麵對少數人的批判和“上綱上線”,我常夜間難寐,輾轉反側。妻子

從不唱高調,更不會像我這樣總是慷慨激昂、充滿激情,她隻是平和地

說你幹你願意幹的,穆青講曆史是人民做結論的,不要害怕。我有工作,能養活家。於是我走進一些大學、企業做報告,不斷

呼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需要創新,提出創新的突破點。

在山東師範大學為200餘名政治學研究生作演講時,學生們一再鼓掌,我坐不下來,便站著進行。

有學生站起來問我:老師,是否害怕坐牢和殺頭。

我說:我已經活了49年,即使現在死了也不算夭折了。哪怕是坐牢去,出來我還要研究馬克思主義,尋找中國社會主義的新真理。

一位女研究生問了一個令人莞爾的問題:您難道不怕師母與您離婚嗎?

我指著台下一側說,這便是你們的師母,由她回答。

坐在前排一側的妻子李海萍站起來,平靜地回答道,“如果是這樣,我今天就不會來了。”台下掌聲雷動。

麵對妻子的堅定支持,我內心湧起一股熱浪。

我語氣堅定而又有幾分悲愴地說:

“我們這個民族受的災難太深重,老百姓太苦了,最缺少的是什麼?是新思想的引領。

任何一個新思想的提出都是一位思想英雄的碑記,是以思想者殉葬為基礎的”。“我講的社會主義理論肯定是國家最需要的,是中國特色的,有些會在十六大上被接受,有些會在黨的十八、十九大上被接受。我的發現會為自己帶來痛苦乃至災難,不是我不知道,而是這麼大的民族,需要人講,需要人做出犧牲。我頂多是坐牢,進去也許出不來了。隻是希望你們能記著,能與自己的兒孫說,很多話在二十年前已經有一個叫李錦的人說過,你們曾經聽到過。”我說得很動容,惹得台下的研究生也紛紛落淚。後來,我年近六十,又一個人到北京闖,開辟另一天地,夫妻分離,家中自然全扔給妻子了。

仰俯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當我寫下那些極具風險的詞句時,已想到了丟官乃至坐牢,我也想到了年邁的父親和深明大義的妻子。

幸運的是,妻子一直忠於職守,勤奮努力,謹慎做事,官至正廳,為我免除養家糊口之憂,使我在風浪中勇敢直行而少瞻前顧後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