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文意識(3)(1 / 2)

在馬克思實踐論的人文本體論看來,作為本體的勞動是二重化的:一方麵,勞動作為謀生的活動,是受動的、適應的、支出的“犧牲”、功利財富的手段,甚至是痛苦的“原罪”。它經常是機械重複、有限片麵(甚至異化)的知性限定;另一方麵,人又正是經由勞動才在改變外界的同時使自己更新發展起來,從而勞動成為對象化的自由,成為終極目的,成為不斷超越限定、創造未來的唯一現實根基:它又是理性的。勞動二重性的對立統一運動,成為價值論、認識論境界差異的根據基礎。所謂理性,就是勞動二重性運動中人文的超越:它處於創造性前沿,指向未來,變革現狀,所以是超越的;它以自由,亦即創造性勞動為目的,所以超越又是以人(自由勞動)為價值本體的。

與知性相比,理性的境界是高於現狀的地平線前景,它把一個尚未實現的未來看作人性中必不可少的部分納入自身,使人獲得了“無”的否定性,從而自我超越地從必然進向自由參閱尤西林《審美的無限境界及其人類學本體論涵義》,載《當代文藝思潮》1987年,第3期。。馬克思把人類這一進程分作三大階段形態:自發的、狹窄孤立的生產力,以物的依賴性(對象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人的全麵發展的自由個性參閱《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第104頁。。康德感知理三分法在此顯現出了它真實的社會曆史內容。

四、理性的失落

知性始終是進攻理性的主力,而破除“不可知”禁令則成為知性僭越本體的攻堅戰。打響第一槍者卻恰是高揚理性並出色闡發過康德知性—理性的黑格爾。

黑格爾對“不可知”的攻擊並非發自知性,相反的卻是來自理性。絕對理念擴張為認識本體同一的實體兼主體,理性吞並了知性。然而,承擔了知性職能的理性同時也就把自身知性化了:“反思”終於消除了康德物自身的不可知性;邏輯範疇反過來主宰了理性。在康德處主體自覺與客體區分所產生的思維與存在的對立統一性,在認識論與本體論同一的黑格爾處僅僅剩下了思維與存在的同一性。從而,思維萬能認識全知。但這隻能是“神的知識”參閱列寧《哲學筆記》,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82頁。。

當現代人用絕對真理可知論批判康德“不可知”論時,除過濃鬱的黑格爾氣息外,還犯了偷換概念的錯誤:絕對真理作為相對真理全體總和,永遠是一個未完成體,其可知性之“知”,當然不是對未完成體的相對真理之“知”;康德區分前者為理性之“思”,後者為知性之“知”,顯然要更為準確妥當。

另外一種普遍的混淆是,康德理性的“不可知”論被當作休謨懷疑論的“不可知”論批判。但這遠非簡單的誤解。科學方法自近代以來所向披靡的進軍使人心難以容忍任何“不可知”論,一切都應置於對象性思維中由係詞判定為某一賓詞,一切都由此轉化為知識,一切模糊不確定的東西都必須設法使之透明單一。順理成章地,新康德馬堡派、實證主義與現代分析哲學或者把康德理性納入知性,把知性膨脹為本體(如符號哲學),或者鑽研設計更精致的知性構架而把理性逐入藝術宗教界,或者把理性存而不論(不可言說),乃至幹脆斥之為虛妄和胡說……這樣,康德被知性化了。

知性僭越理性也就是理性的失落。由此鑄成了現代思維結構中感性——理性(實即知性)、現象——本質的二分模式,這是囿於現象界的模式。現代人遺忘了超越的一度和本體的一度。

這是一個遠在康德之前就醞釀的開端。近代因果律與經驗論早在排斥一切非經驗因果的東西,物理立場(科學試驗)也早已取代了中世紀的神性立場(精神)。如C·榮格所概括的:哥特式心靈升華的垂直性讓位於現世經驗探索的水平性參閱榮格《探索心靈奧秘的現代人》第9章。。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造就了科學與知性的繁榮馬克斯·韋伯最重要的發現之一就在於論證了資本主義精神的知性主義性質(參閱《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導論),貝爾納則直接把近代科學看作資本主義需要的產物(參閱《曆史上的科學》,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209頁)。,另一方麵,近代以來的社會事變。一次次撼動著個人的理性根基:從法國大革命後啟蒙理性王國的幻滅到兩次世界大戰,從蘇共二十二大到“文化大革命”,東方人和西方人同樣地經曆了“上帝死了”的痛苦轉折;這無疑是解放。但宗教破滅後留下的空白同樣也成為理性超越的空白。

知性實踐造成了滲透生活的技術主義和實用主義浪潮,理性的失落則使世俗目的與價值都飄浮於相對主義中。從而,人類學本體的根基——勞動,其自由對象化的涵義逐漸消失了,隻剩下謀生手段一重性質參閱E·舒馬赫《小的是美好的》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