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3)

實話實說,一回店裏,我就心煩意亂的。所以馮炳閣告訴我,齊書記讓他內退的時候,我也沒覺得有多大不了。他說就這麼回家,不光彩。我勸他可以了,好歹待遇是保住了,況且他歲數也差不多到了,不在乎爭那幾年的長短。他抹了抹眼睛,說這麼些年,忙沒幫上你什麼,淨拖後腿了。我說你這是什麼話。

百彙站過來,滿麵通腫。

我見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樣子,說:“你要是趕著講課,就快去。”

馮炳閣笑著讓他過來。

他說:“哥,烹協承包了一個培訓工程,我被請到給北京空軍司令部和軍樂團的人講課。下個月,還要派專車請我進中南海裏麵,一禮拜講三天。”

馮炳閣一把摟住他,說:“那可是上千個部隊職工呢,想不到我們窩囊大半輩子,結果屬你最有出息。一定是師父他在天有靈,保佑你……”

我說:“你讓他把話說完。”

百彙接著說:“現在組裏的師傅都在傳,我編書和講課是占用店裏的工作時間,可拿的錢卻揣進了自己口袋裏。更離譜的,說有人讓我簽支票,要在職代會上呼籲組織查我的賬,告我脫離黨的領導。”馮炳閣聽到這,嚇個哆嗦,他說:“照這樣,內退還算是便宜我了。老四你到底簽過沒有,這頂帽子要是扣下來,保不齊會連累我們的。”

百彙不理他,隻是看我。

我讓他先別慌,把近兩年講課的前因後果,先跟我交個底,我直接找馬騰評理去。

馬騰的家在三路居舊貨市場的西麵,很背的一個地方。

我是順著一條酸水溝,才找到的。

他問:“怎麼不到辦公室找我,你看,家裏也沒有東西招待你。”

我說:“你那個辦公室,我去了就沒好事。你能給我出個主意,就是最好的招待了。”

他笑著說:“那倒是簡單了,你說說看。”

我問:“百彙被誣告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馬騰笑著眯起眼,去捏衣服上的線頭,反問我:“不一定是誣告吧?”

我立起眼珠子,正想一手抓住他的腕子。

他又說:“屠師傅,我才醒過悶,這個經理就是個擦屁股的活,難怪你當初甩手不幹。我剛擦完你師哥的,又輪到來給你師弟接著擦,他人呢?站講台上風光的時候,回到店裏,總繞著我走,遇到事情了,還要你替他出頭,你是他爸?管他吃喝拉撒。”

我說:“這一車的牢騷話,算我送你的。下麵,你得給我想辦法。”

馬騰說:“這還不簡單,我也送你一句話,一花獨放不是春,懂了嗎?”

我擠了擠眼睛,忙搖頭。

他說:“去中南海講課,那不單是收入問題,那是千載難逢的政治待遇。就算這個位置是你師父保你上去的,誰培養的你,是店裏。哦,你曲百彙一人成了英雄,合著其他人,都是狗熊?支票也好,稿費也罷,發到你手上,你就算退回去,也有閑話找上你。想堵大家的嘴,就得讓大家都嚐到甜頭。”

我聽了直樂,說:“是這麼回子事。”

馬騰嗯了一聲:“依我看,人家給他支票,他就盡管填。錢一下來,這不是天也冷了,給師傅們,一人買個毛毯,夏天買個毛巾被,過節一人買兩瓶酒。看誰還去告黑狀,去財務處查賬。”

我趕緊告訴他:“百彙絕沒私自拿錢,為了編書,倒還墊過不少錢。”

馬騰擺擺手說:“這都不重要,你告訴他,再有這種事,先在組織裏找個山頭,切忌單打獨鬥。編書,有沒有他自己的名字,不重要,關鍵是把老師傅的名字,掛在上麵。”

我沒明白什麼意思,還想再問。

馬騰一推我說:“你隻管原話轉達,做廚子的,九成都是文盲,你師弟是那一個聰明的,他知道怎麼做。下次去宴會廳開大會,我再把他的工作性質,強調一下,這事就基本過去了。”

我拍了拍大腿,兩手在上麵來回地搓,喜滋滋地說:“這我就踏實了。”

馬騰眉梢一跳,說:“你求我的,我幫你了。我也有一件不情之請,不知你幫不幫?”

我說:“不用講一件,就是一千件,我連眼睛都不眨。”

他說:“那倒不用,就是前幾天去一家私營烤鴨店,點了隻鴨子吃,然後我把鴨子拿回家熬湯。屠師傅,我剛想起來,家裏別的沒有,就剩這半鍋鴨架子湯,拿出來招待你,行不行?”

我點頭說行,隨即跟到廚房裏,看他點火熱湯。

一瞧顏色,我就明白了。

我說:“這湯裏,有點發綠。”他說:“綠嗎?我看不出來。”

我笑他外行:“這種綠,隻有幹這行的人,才能認得出。”

馬騰說:“對,可為什麼會綠?”我說:“這也簡單,為了給鴨子塑性,他們在鴨肉裏,加明礬了。”

他把火一關,鼓了口氣,才正臉望著我。“屠師傅,我知道,很多店為了讓味道滲到肉裏,都往裏麵加硝酸鹽,給菜裏加蘇丹紅、紅曲素上色的也有。你看鴨房這邊,能不能,也試一試。”

我聽後把眼睛一低。

“馬經理,看來在你家裏談話,也沒什麼好事。我理解,為了萬唐居的營生,你是挖空了心思。可有一點你忘了,我是萬唐居的總廚,也是宮廷烤鴨的傳人,這裏的工藝和配方,是我那個師父,耗盡一生心血,鑽出來的,一分一錢都不能差。今天如果說我應了你,加了不該加的東西,我怕下雨天打雷,把我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