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病以來,我發現母親變得糊塗了。
夏末秋初,我的體重銳減,出現了明顯的“三多一少”症狀。我去醫院檢查,心底的懷疑得以確診,我患上了討厭的糖尿病。我的家族沒有糖尿病史,所以,病來初期,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恐慌。
尤其是母親。
本來不想告訴她,可是我病中的種種身體的變化逃不過她的眼睛,去醫院檢查也是在她的再三催促之下。所以,血檢和尿檢結果出來後,我思考再三,還是對她實話實說。
母親哭了。
她數落我不聽話,飲食不定,睡眠太少,喝酒無度,然後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問我醫囑如何。她關心的是糖尿病有何危害,危害程度如何。說白了,她最關心的是糖尿病是否致命。
我如實地對她做出了解釋。
我的母親是一個剛強的女性,十分明事理。年輕的時候,父親在外地,母親領著我和妹妹在鄉下掙紮度日,無房無地,吃盡辛苦,可她從來都不發出一聲抱怨。
她和父親分居兩地八年,人至中年才到了一起,這中間種種無以名狀的艱難,應該盡在不言之中。
母親習慣了對這個家庭負責。
這個家裏有什麼事情,她都覺得應該擔在自己肩上。
鄰居們都說,母親是一個幹練的人。
她不糊塗。
可自從我有病以來,母親變得糊塗了。
首先一點是問病。
我早晨需要去醫院打調節微循環的針,臨走時自然要告訴她。可是中午回來時,她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
“你今天打針了沒有?”
“打了。”
“打的什麼針?”
“舒血寧。”
“噢。”她放心地點了點頭。
可過了一會兒,又會提起。
“你今天打針了嗎?”
“打過了。”
“噢。”
她坐在屋裏,拍拍自己的腦袋,苦笑一下,自嘲地擺擺手。
再有是記偏方。
白天沒事的時候,她會守在電話旁,給親戚朋友或同事打電話,向人家要治療糖尿病的偏方——吃枸杞子,煮苞米須子水,喝苦瓜茶,吃老母豬耳朵……種種種種,用法用量,何時服用,無不一一記錄清楚。
有一天,鄰居李阿姨看見我,對我說:“你媽媽又給我打電話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阿姨說:“那個偏方我已經告訴她三次了,可她還在問。”
我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
後來,我得到了母親送給我的一個小本子,那上麵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偏方。隻是,有的偏方記了三四遍,李阿姨所說的那個一定也在其中。
說母親糊塗,兒子也有發言權。
兒子上大學了,周末回家,少不了纏著奶奶講這講那。幾個周末下來,兒子對我說:“爸爸,我奶奶好像糊塗了。”
“為什麼這樣說?”
“每次回來她都讓我去給她買‘老母豬耳豆’,有時一天讓我去兩三趟。上個月還可以,市場上能買得到,可現在已經入冬了,我到哪兒去給她買‘老母豬耳豆’去呀?”
兒子有些苦惱。
母親糊塗了嗎?
我的心裏有一縷永遠也抹不去的酸楚。